唐雲意向左遊移。誰也不認識。
柳輕绮說:“穿白色衣服的那個。”
唐雲意說:“那不是你嗎?”
“……”
總之,柳輕绮難得說得過去的記性在唐雲意這兒打了個跌,效果頓失一半。甚至在唐雲意好不容易終于找準那人到底站在哪兒時,柳輕绮說了“淩弦”這個名字,他也表示沒印象,直到英雄擂那場擂台賽都快被柳輕绮給他畫出來了,唐雲意才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巴掌。
“這人我真沒什麼印象了,本身他就被師姐們揍得顔面盡失,沒有認識的必要。可這麼久了,你怎麼還記得他?”
柳輕绮一開扇子,啪地扇了扇,故弄玄虛道:“記住這麼個人,對于為師來說還不簡單?”
他的記憶力有些特殊。三年前一個沒有奪冠沒有戰勝沒有脫穎而出也完全算不上出類拔萃的人家門派的小弟子他都能記在心裡,可三日前魏涯山重複了三遍要求他去辦的事情他完全記不住,越提越記不住。這是有着某種選擇性的。
但也多虧了這麼一檔子事,讓唐雲意能夠在三年後終于記住了淩弦長什麼樣,如今一瞧他在此,眉頭微皺,嘴上說着不認識,眼神卻明顯不是這個意思。
“……”淩弦戒備地看了他一眼,拱拱手也向他行了禮,神色一如既往,嚴肅陰沉,“見過少俠。”
唐雲意不想給他回禮。他也有自己的骨氣,在他看來,被迫為燕應歎辦事和主動為燕應歎辦事是不一樣的,甚至淩弦都拜稱他為“教主”了,他與他可有着本質的區别,如果他們真談起來燕應歎,可能是會稱呼他為“燕狗”的。
這樣想一想,精神勝利法讓他好受了些。登時臉上也顯露出些許倨傲态勢,冷冷地瞥了淩弦一眼。淩弦被他莫名藐視,莫名其妙。不過燕應歎可不會有興趣去了解現在唐雲意到底是怎麼想的,他指指兩方,說道:“反正你們倆也應該沒什麼交集,不用我再介紹了?”
“不用,”唐雲意斷然拒絕,“我和這樣投奔魔教的走狗沒什麼好說的!”
燕應歎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淩弦臉色一沉,扯扯嘴角,冷笑道:“你清高,你現在不也站在這裡嗎?”
“我是他在茅房門口堵住的!”
“嘴長在你身上,你愛怎麼說怎麼說。可如今都替教主大人辦事,就不要分什麼高低貴賤。”
唐雲意瞪着眼睛,看了他半晌,心裡忍不住想道,怎麼一個兩個都這麼副模樣,淩弦是,姜玄陽也是。他們明光派是不是就拿“陰沉”兩字作為他們的辦學宗旨啊?
但他也不是在嘴上容易落了下風的。雖然吵嘴總是吵不過人家,可氣勢得足,當即氣從心中來,啪地一下上前一步,道:“我哪裡替他辦事了?我是受他脅迫!”
“有把柄被人捏住,不還是自己辦的不幹淨。少俠哪來的臉這樣撇清自己?”
唐雲意怒道:“你——!”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不要吵架……”
一隻手從旁側探來,攔了唐雲意讓他後退幾步,不至于直接跟淩弦動起手來。唐雲意不可思議地轉頭,燕應歎笑眯眯地扶住他的肩膀,推着他走了兩步,将他送回到原來的位置上,笑道:“不要吵架,你們都是我的翅膀。”
“……”
别說唐雲意,連淩弦的臉都綠了。燕應歎是很有那麼一點本事,平等地惡心所有人,他愛看吵架的熱鬧,也愛看打架,不過現在都不是時候。如他所說,他來,有着要事要讓他辦。
唐雲意心裡憋着氣。他覺得自己受到了淩弦的侮辱,這決計是氣憤。但事實上,在這氣憤之外,還有些慌張深藏在心底。或可成為惱羞成怒。
雖然他始終認為自己并沒有在主動為燕應歎做事、甚至也沒有為他幹過什麼,是被脅迫的,但是在場很明顯除了他,沒有人會這麼認為。
這種認知讓他感覺到一種無窮無盡的恐慌,仿佛已經犯下大錯,無法回頭。
唐雲意皺着眉。他看向燕應歎時,甚至沒有留心自己的臉色是極其難看的。燕應歎盯着他瞧了一會兒,平靜地笑一笑,擡手将他眉間的褶皺撫平了,低着聲音說:“雲意,我真的有要事交給你,做完之後,你我就可以再也沒有任何關聯,我放你自由,不必再和我魔教扯上關系,你也不用這麼糾結了。”
唐雲意被他一摸,身上一顫,連大腦都一僵。這對于他來說過于親密的動作此前從來都沒有人這樣做過,此時卻出現在了“水火不容”的燕應歎身上。但即刻,接下來的這句話便又猛地軟化了他的神經,當即眼神一亮,急切道:
“你說話算話?”
“我不會騙你,”燕應歎輕笑一聲,“隻要你能為我做到,此後天高海闊,我魔教不會與你扯上任何關系,我自然也不會再聯系你。你體内的毒,我會替你拔除,你想做什麼都可以,隻要替我完成這件事。”
“……”
唐雲意的面色變了些許:“你要我殺了我師尊?”
燕應歎說道:“任務不血腥。”
“……怎麼?”
這話便相當于默認的“考慮考慮”。不過“考慮考慮”背後,有百分之九十都會是“可行”。唐雲意的心在動搖。燕應歎指指淩弦,用一種近乎于引誘般的口吻提點着唐雲意,輕聲說:
“我們是故交,從他那兒,我知道了很多關于修真界的消息。你師祖沒死,振鹭山用一種方式保住了他的魂魄。我要你搞清楚這個是什麼,或者,将有效的信息告訴我。隻要辦好這件事,你就可以走。”
唐雲意當即便道:“你這是霸王條款!”
“我從頭到尾就隻為了你師祖。”
“做事不能這麼做,燕應歎——”唐雲意道,“我是振鹭山弟子我都不知道他還活着,我師尊都說他已經死了!”
“那是因為他們隻讓你知道想讓你知道的。柳一枕真死了,才有可能被說成仍活着。可他若依舊有魂魄存留在世,誰都會說他死了。”
燕應歎睥睨他,唇邊含笑,眼神卻冷。他淡淡地說:“我要你們山上長生的技法。這點,你要做到。”
唐雲意腿一軟。他後退一步,眉毛狠狠皺起來,掙開了燕應歎的手臂,低聲道:“你瘋了吧?世上除了成仙,安有長生之法?”
“你師尊自己告訴我了,他有。”
唐雲意一哽。他猛地想起來白晝裡那些弟子起死回生的場景,心頭又仿佛一陣螞蟻密密麻麻爬過。但他即刻又想起柳輕绮對花葉塑身的解釋,分明便是這些分身沒有真正剝奪人生命的能力,才能如此複生。是他花葉塑身自己的缺點被柳輕绮抓住,怎麼又成了柳輕绮自己有着複生的法子?如果真的如此,他為什麼不複活柳一枕?這是怎麼想都不應當得出的結論啊!
可燕應歎看向他的目光非常認真。在那誠摯裡,夾雜着些許漠然的含笑的冷酷。唐雲意搖搖頭。他不能做,也做不到。可這樣的目光隻說明一件事:燕應歎是不允許人駁斥他的。若說燕應歎真刀實槍地傷他,倒确實沒有,這不能造假。可唐雲意依舊對他沒有那樣的自信。他不确定這樣的“優待”,是否在他反駁完燕應歎之後還能存在。
他不能說好,也不能說滾。一股子糾結在胸口淤積,震得他頭皮發麻。燕應歎平靜看他,半晌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安,突然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可言語卻依舊是不容置喙的:
“去做。”
“我做不到。”
唐雲意咬住了牙。他感到自己有點想發抖,但是他忍住了。
燕應歎說:“替我做到,我保你一生順遂無憂。”
唐雲意脫口而出:“我不要。”
“這是我給你的,我不是什麼好人,随便你要不要,不給你我還樂得自在,”燕應歎替他整了整額角的碎發,溫柔一笑,“所以我尊重你的選擇,你可以選擇要或者不要。但這件事你必須要做。不做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