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被一株辣椒給揍了,任誰也想不到。在進圍獵場之前的他也想不到,不過現在,他手裡拖着一隻巨大的辣椒,心裡直犯嘀咕,抱怨主辦方沒給百寶囊。
那邊說是為了方便計數: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放到百寶囊裡的怎麼好叫人一目了然?真正撇出來的果實才更晶瑩誘人。說是防止作弊,其實就是為了方便他人争搶罷了,隻是此刻方濯倒是很希望可以有個人橫空出世,青面獠牙、兇神惡煞,執劍于他身前,高喝一聲:
“把你的辣椒交出來!”
方濯絕對會直接猛一抱拳,雙手奉上,震聲道:“請!”
誰愛拿這隻辣椒誰拿着吧,反正他是不伺候了!
可惜最終也隻是美好遐想。方濯騎在馬上,手裡拖着一隻巨大的辣椒,感覺自己像是辣椒搬運工。存在的目的仿佛就是為了拖行這隻辣椒,并且在被辣得實在受不了的時候被辣椒拖行。
打起來并不費勁。之前曾經提到過,圍獵場之中雖然有魔物,但是卻已經被抽離了大部分魔氣,已經沒有什麼威脅了。人人害怕風雨之後非但不出彩虹、還可能将人澆得一臉狼狽,故而此刻倒是将這群修真界的年輕人們養在溫室裡。
更何況伐檀還有一點特别在身——出劍時方濯才發覺,柳輕绮最初的一抹氣息尚且攀附其上,一遇到危險便會較他更快挺身而出。
方濯摩挲着劍柄,想到那一抹白光。人的反應總是比器物更稍慢些,他自認自己回身已經夠快,卻依舊被藤蔓纏了半身,倒刺隻往肌膚上一抽,便痛得眉毛緊緊皺起。
藤蔓纏着他的腰際,用力往地底拖去,方濯一隻手按住馬鞍,向上摸缰繩,努力控制住馬行的方向,整個人像是被撕成兩半,又瞧見頭頂一片陰影追逐不住,心想不好。
此前倒也不是沒見過千奇百怪的魔獸,隻要有魔息,長成什麼樣都是有可能的。當然也不乏長得歪瓜裂棗的靈獸,可見外表不過隻是思維慣性的欺騙,美醜隻在一念之間。
但倒是頭一回見到辣椒怪。辣、椒、怪,渾身都是辣椒,一點麻汁也沒有。活像是剛從地裡拖出來的還帶着泥漿的殘骸。雖然用骨頭比喻辣椒不太合适但——反正接下來他也不會吃它。
可它辣得要命,并沒有塞到嘴裡,卻依舊不妨礙有一股宛如雲層爆炸般的毒氣沖上眉頭,刺激得雙眼發酸,鼻子一癢,當即便要打噴嚏。
而也就在這時,一條藤蔓橫抽而來,似要将他卷向空中,而伐檀于掌中登時白芒大放,一息間切斷了身邊所有的不速之客,又一劍橫上,直接劈開辣椒怪的軀殼,但聞咣當一聲,這足有半棵樹高的魔獸零零散散倒地,滋出來的辣椒水撒了一地,也濺了方濯半身。
方濯臉都被熏紅了。他捂着口鼻,打了至少十個噴嚏,感覺喉嚨連帶着肺都要一起拍出來。面前一片煙霧缭繞,辣椒怪沒發出一點聲音便癱軟下去,馬也被滋了一臉辣椒水,在原地蹦蹦跳跳個不停,全然受了極大的恐慌,可憐方濯還得想盡辦法安撫它,口中甚至如哄小孩兒那般,拖着長音喊:“沒事,沒事!”
可最後還是有事。馬跑了,頭也不回地跑了,跑到天涯海角,跑得驚天動地。方濯真怕它一甩頭把自己的脖子直接摔斷,無奈何之下翻身下馬,卻依舊被那蹄子晃得滾了兩圈,差點一臉栽到辣椒水潭裡。
最後他坐在地上,看着四周一片污糟,還有些遲鈍。身上濕漉漉一片,又紅通通得好喜慶,可臉上涕淚橫流,看着好狼狽。方濯痛不欲生,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掰開嘴塞了三串小米辣一般,從喉嚨連帶着胃都一起燒了起來。他是沒想到在圍獵場碰到的第一個危機竟然是這樣的——險些被辣椒辣死!
而伐檀還緊緊攥在手中,微微發着抖,也不知是不是為此而感到無比痛苦。但那白光卻依舊令人十分介意,方濯鼻子還癢得跟塞了一整個孔雀進去似的,目光卻已經落到掌心,盯上那處劍刃:這兒剛剛閃出一道熟悉的顔色,令他愣怔,但又即刻間了然。他哭笑不得地歎了口氣:說是不讓作弊,可又有什麼用?
還是叫他作成了!
伐檀劍上覆過一縷柳輕绮的神識。這個方濯知道,在最開始伐檀尚未到他手中、僅僅隻是柳澤槐用來做“和親工具”的一把無名劍時,柳輕绮就已經對他做過手腳了。
彼時林樊酩酊小醉,提劍化身正義戰士,非得給他砍了不可,那道徹底打破幻想的“盈雪極夜——”出口之後,切斷了林樊丢人與方濯丢命之間聯系的,就是這把劍。
而柳輕绮為了防止他接到劍卻反應不過來,極其貼心地掰了一條神識安上去,讓其在感知到危機之後自動做出反應,救了方濯一命。
但很明顯當時情況緊急,他也沒那麼多閑工夫能掰扯清楚到底多少神識正好夠用,随便撕了一條就扔了上去,而此刻顯然溢出了。
方濯在孫府時就已經發現,當時伐檀劍上的這縷神識好像還沒用完,但柳輕绮沒吭聲,他也就後來慢慢忘了提。這回再想起來,卻也隻能啼笑皆非:誰知道他當時到底是放了多少?
手上沒個數,充上一點是一點,沒想到兩次了都沒消耗完。這次又直接感知到危險出手、劈殺了這一隻大辣椒怪,若是叫旁人知道,必然會指責他“帶師入場”。
但倒也沒法。靈力與魔息天生相克,就算伐檀沒有像觀微劍那樣已生出些微自我神思,但有柳輕绮的一縷氣息在上面,依舊是碰到魔息就出鞘。
方濯是個實誠人,他自認這般不公,于是從身上掏出圍獵前每人發的傳訊煙花來,叫人過來為他再送一匹馬,順便将伐檀奉上。來人倒是很快,隻是瞧見他在這兒,也傻了眼。上來就先是一句:
“少俠怎麼在這個地方?”
方濯心下裡早便生疑。莫名其妙被馬拉扯到這個地方,身遭現在一個人沒有,又碰上一隻大辣椒,還被噴了半身辣椒水,苦也不知道往何處說去。那人看看他,又看看身後的辣椒,下巴像是都要掉下來,半天合不攏嘴。方濯無奈,隻得給他簡單解釋了一番,這人才怔怔點點頭,可神色卻依舊很奇異。
“怎麼了?”
方濯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欲言又止。這人搖搖頭,目光卻依舊如海浪一般翻滾,落到方濯臉上,便轉瞬掀起滔天波浪:“這是圍獵場外圍,少俠運氣不太好,已經出了場地,所獵得的魔物是不算數的。”
“圍獵場外圍?”
他大吃一驚。慌忙再放眼看周遭,分明依舊是山谷景色,天闊雲高之下,叢林郁郁蔥蔥。這匹馬竟然馱着他直接沖出了一整個圍獵場,且向南已跑了将近一刻鐘,卻依舊仍在外圍,不由驚異萬分。
那人也看出他的不安,出言安慰道:“不過少俠也不用急,向南再走一段時間,看到有圍欄出現,便說明前是圍獵場。在下可以帶領少俠回去,但可惜時間不能再補,還需要少俠多加用功了。”
“無妨。”方濯心頭疑窦叢生,卻有意壓下:“就多謝先生幫忙引路了。”
“哪裡的事。”這人說道,“少俠跟我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