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朝吓得不輕,傷得也不輕。幸好他機敏,在發覺閣樓有起火的苗子之後立即開始大喊大叫喊人——隻有外袍被燒穿了部分、手臂上有些許燎痕以外,沒什麼大礙。身上的傷主要都是趙如風賦予的,親夫妻打架就是爽快,一個個的給彼此下死手,孫朝差點掐死趙如風,趙如風也差點把他活活打暈過去。是以當衆人回了主屋後,兩邊都沒來得及表真心,先一邊一個喊了大夫拖下去處理傷口。方濯則跟着柳輕绮一同去看了一遍閣樓,隻不過火勢剛剛撲滅,下人們也不敢靠得太近,方濯捂着鼻子湊近看了一眼,見裡面已經黑糊糊一片,燒得非常徹底。
從發現起火到最終撲滅用了一個時辰,而男主人臉腫成了豬頭,女主人的脖子上橫了一道可怕的青紫。府衙接到了消息迅速趕來幫忙撲滅了火,清點了損失的财物,又去同孫朝點頭哈腰。孫朝被揍得近乎面目全非,沒臉見人,趙如風又在屋内哭哭啼啼,吓了府衙來人一跳,叫人家險些認為有什麼重要的人在此等災難之中不幸殒命。自然到最後,來人家主沒見着,夫人也沒見着,問清起火原因就悻悻回去了,幾人一同送府衙出門,目送着城府遠去後方才松了口氣,竊竊私語起來。
倏地一個聲音從背後突然響起:“誰殺的褚氏?”
下人們吓了一跳,慌忙回頭看去,卻見得方濯抱着肩膀跟在身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
方濯已經跟他們很久了。在從閣樓出來後,他便注意到了府衙的行蹤,隐了氣息悄無聲息地跟在身後,又在這幾個下人還沒來得及回到主屋時突然出聲,抓他們個正着。
“哎喲,方仙君,您跟來就跟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那幾人突然聽到聲響,本便惶惶然之,又聽到“褚氏”二字,紛紛顯得格外慌亂起來。就算有那麼一兩位較為冷靜、未如無頭蒼蠅似的亂撞,臉色也瞬間白了一白。方濯向來有着玲珑心思,察言觀色數一數二,極其迅速地便捉住了此幾人的神色變化,心下裡便有了數,知道褚氏之死,這幾個人絕對脫不開幹系。
若想得知什麼隐藏在海底的秘密,就得先說服人潛入海底。幾人支支吾吾的明顯不願,推搡着他往回走,口中像是要将話題轉開。方濯雖然常年生活在振鹭山上,對于塵世間的東西總或多或少缺少某些常識,但是對于這些服侍人的工作,他也算是心知肚明——隻要是需要通過取悅他人來獲取安身之物的,十有八九都得是人精。用普通的方法套不出來話,反倒還會被繞進去,他一摸下巴,心中便靈光一現,擡手攬了一人的肩膀,親親密密地往身邊一摟,另一隻手便探入懷中,摸了兩下。
那人大驚失色,臉倏地一下變得煞白,嘴唇抖個不停,驚慌失措地說道:“哎哎哎,方仙君,這是幹什麼……這、這、哎,我……”
“怎麼了?我要幹什麼?”方濯笑道,“兄弟,别急啊。有好東西給你。”
他揚聲對其他人說:“你們先回去吧,我跟這位兄弟單獨說兩句話,放心,我們振鹭山的弟子都有規矩,不打人不傷人,一會兒保證全須全尾地還給你們。”
那人沒他高,也自然沒他有力,哆哆嗦嗦地塞在懷裡,像是一隻濕了翅膀的鹌鹑。其他人雖然半信半疑,但心有餘而力不足,誰都知道沒法從這位仙君的手底下搶人,便隻得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方濯扣着他的肩膀,感受到此人像是想逃,有一瞬間的力量爆發,手掌便一翻,輕輕松松将其壓下。他攬着人家走到花壇旁坐下,從懷中掏出一隻骰子來,塞到這人手中,問道:
“看看這是什麼?”
那人面如土色,眼神也像是被一把尖刀挖了三番,渾渾噩噩地看不清眼神光。他猶豫着擡頭看了方濯一眼,聲如蚊蠅:
“……骰子。”
“對,就是骰子。”方濯捏緊手心,往空中一抛又接住,攤開手掌。
“這是幾?”
“三。”
“好,”方濯說,“問我一個問題。”
“……問你一個問題?”
“對。”
那人瑟瑟兩分,偷眼看他,小聲說:“你多大?”
“二十。”
方濯說。他從懷裡掏出錢袋來,抓了一把碎銀放到此人手中,又将骰子抛到空中,合于掌心。
“這是幾?”
“一。”
“……”方濯說,“再問我一個問題。”
那人捧着錢,手指不停地抖,語氣裡都帶上了哭腔,看着想跑,但卻又不敢溜。他哆哆嗦嗦地說:
“仙君,你這是……”
“咱們玩個遊戲嘛,”方濯笑起來,攬着他的手臂更緊了些,小聲說,“别怕。你問就是。”
“……您叫什麼名字?”
看起來這人是真的被吓得不輕,“您”都用上了。方濯抿抿嘴唇,欣然道:“方濯。方形的方,濯纓的濯。”說着,他又從荷包中抓出一把碎銀來,塞到此人手中。這人的手腕連同着本人都開始一起發抖,似乎下一刻就要從石凳上滑下去。他緊緊攥着銀财,不敢放手卻也不敢入懷,僵硬在原地,像是被月光釘在院中。
“再來?”方濯說。
那人道:“不來了,不來了。”
他抖着嘴唇,狀若瑟縮。方濯搖搖頭,又擡手丢了骰子,合在掌中一看,頓時無語。
他喃喃道:“怎麼又是奇數……”
那人謹慎道:“奇數有什麼不好嗎?”
方濯将骰子丢給他:“你扔。”
那人抓着骰子,往空中輕輕一抛,小心接在手裡,看了一眼。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