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吵架可以,但是不要動手,”廖岑寒說,“等人回來!”
他大馬金刀地往兩人中間一橫,一手執劍在前擋着趙如風,一隻手擋在身後,不讓孫朝和花安卿上前,聽着趙如風和孫朝隔空對罵,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隻做沒聽見。趙如風雖然氣勢洶洶,可到底還是底氣不足,口上鬧着要給廖岑寒打丁等,但一把長劍在身前,也隻敢嘴上嚷嚷,心不甘情不願地安靜一陣。
但好在給廖岑寒苦苦支撐的時間并不多,不久時,庭院那頭便傳來腳步聲,方濯和柳輕绮趕了回來。一瞧見終于來了援軍,廖岑寒的心用力往胸腔外一跳,原本緊繃着的肩膀也随之放松下來,隻是手上劍還不敢放下,轉頭道:
“師尊,師兄。”
兩人一看,就明白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廖岑寒目光微微遊移,同方濯打了個照面,微妙地挑了挑眉毛。柳輕绮一瞥見他的劍,面上便明了了,隻是并不如何展現,嘴唇微微一抿,露出一副隐怒模樣,厲聲道:
“岑寒,把劍放下!拿着劍指向夫人,像什麼話!”
“是!”
廖岑寒正等着他這一聲,毫不猶豫地垂了手,收劍入鞘,沖趙如風拱一拱手,全做道歉。他的身軀卻依舊釘在門口,不讓屋内人走出半分,卻在收劍時悄悄給方濯打了個手勢。同門師兄弟相識這麼多年,隻一瞬,方濯便清楚了他的意思,擡手将孫朝和花安卿朝着庭院外面領,而柳輕绮兩步跨上來,走到趙如風面前,面上原來似乎還稍顯冷峻,隻這兩步的功夫,面上便覆上了一層微笑,親親熱熱地湊上前去,沖趙如風一行禮,低下頭,放輕了聲音:
“孫夫人,鬧成這個樣子,真是不好意思。我這個徒弟就這樣,遇事太毛躁了些,請您多擔待。”
“太毛躁?我看這位小仙君怕是眼高于頂,教訓人都教訓到我頭上來了!”趙如風怒氣未消,“隻拱手有什麼用?柳仙尊,你得喊他給我道歉!你可不知道他剛才都做了什麼!”
“哎呀,夫人要道歉,我們也都理解,但我徒弟這不是一時着急嘛,你們幾位可不能打起來。”柳輕绮說。他沖趙如風眨眨眼:“還得留着人證,我們為夫人讨回公道。”
他的聲音更輕些,隻落于二人之間,像一隻麻雀踏枝的響聲。也許正是輕言細語更能使人冷靜下來,趙如風原本面上還帶着怒火,聽聞此言,通紅的雙頰卻也冷淡了兩分,掀起眸子,意味深長地看了柳輕绮一眼,嘴唇一抿,突然笑了。
“還得是柳仙尊最明白我。”
柳輕绮聞言,微微一笑,隻低聲道:“我懂夫人的意思,鬧到今天這個地步,不就是為了整治一番負心漢麼。您大可放心,我們不會偏袒花家姑娘,也不會向着您夫君,出錢的人是您,我們幫的自然也是您。但是花家姑娘和孫公子都是您家上報的那件鬧鬼事宜的重要證人,我們得問點東西,幫您解決問題,等到用完了,這兩人交給您處置,我們絕對不插手。”
“絕對不插手?”
“處理完就離開麟城,”柳輕绮說,“誰也不知道。”
他信誓旦旦,刻意放輕了的聲音愈加緩慢,便平白生出兩分蠱惑,輕飄飄随着風,飄進趙如風的耳朵裡。趙如風倚靠在張蓼懷中,聽聞此話倒是慢慢站穩,目光上下打量了柳輕绮一番,唇角輕輕一勾,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來。
“那就這樣說好了?”
柳輕绮也随着她的面容一笑:“說好了。”
趙如風道:“到那時,我請仙尊吃飯?”
“全看夫人了,”柳輕绮輕聲說,“待到事情解決,夫人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柳某時刻恭候。”
趙如風低着眼眉,身體漸趨站直,手指順着衣角輕輕碾磨下去,又悄悄擡起來,作勢要去扯他的衣袖。柳輕绮比她高些,說話時微微彎了身,正在這個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趙如風舒展的眉宇,以及在那雙長眉之下一雙冷厲的眼睛,刀鋒般的目光深藏在眸底,上卻覆一層淡淡的水光,伴随着其中所倒影出的波紋一同,構成了某種奇異的色彩,如同追捕獵物。
那隻手目的明确,沖着他的衣袖而去,眼神随之一勾,像是上了倒刺。柳輕绮的袖子垂在一側,距離趙如風的手指僅有一步之遙,而就在那隻手即将牽上那一處白色時,柳輕绮突然直起了身,不動聲色地抽走了袖子,轉身沖兩個徒弟揮一揮手,揚聲說道:
“阿濯,将孫公子和花家姑娘暫且安置在一處,我先請張仙君帶着夫人回府,剩下的事情,咱們一會兒再談。”
“回府?”
趙如風的目光微微一動,似是有些慌張,隻是這變故也隻在一瞬間,随即便被那片深厚的眸色壓倒在蘆葦叢般厚重的湧動之下。
“仙尊要問他們兩個,何必要我回避?”
柳輕绮聞言,有些無奈地笑一笑。他轉過身去,頗為溫柔地注視着趙如風,語氣也軟了些許。
“怎麼能是讓夫人回避?是這裡人多口雜,一會兒問起來難免鬧騰,怕吵了夫人頭疼。”
他溫聲道:“請張仙君将夫人送回府中,喝口茶,吃點飯,安靜一陣子,也是對夫人身體好。夫人錦衣玉食,身處此地太久,也怕是會髒了夫人的腳。等到有了結果,我們親自去同夫人講便是了,又何必要您親自在這茅屋之中受苦呢?”
趙如風沒說話,隻是掀起眼皮,若有所思地一瞧身前的人。她像是尚有些顧慮,目光順着柳輕绮身後的一幹人等滑過去,沉吟許久,最終還是默許了柳輕绮的建議。
“那就麻煩柳仙尊了,”趙如風沖他盈盈一笑,口中話卻并未那般娴靜,“請您别放過那位負心漢和小婊子。”
柳輕绮笑道:“夫人大可放心。”他一側身,向外做了個“請”的手勢:“還請張仙君送夫人回府。”
張蓼扶着趙如風,沖他一點頭。柳輕绮微笑道:“一路上慢些,别颠着夫人。”
趙如風經此,面上處處笑意盈盈,完全看不出就在小半柱香前她還提劍怒喝,不砍掉面前一對狗男女的腦袋不罷休。聰明人總是翻臉很快,他們得益于判若兩人,趙如風帶着笑意的一雙眼睛飄過柳輕绮的面容,沖他微微一飛眼角,當即如同眨開一叢月光,風情萬種。
柳輕绮站立在原地,保持笑容未變,目送着趙如風上了馬車。
而廖岑寒則一直站在一邊,他剛挨了趙如風一頓呲,不敢上前拱火,隻得在一側靜觀事态發展。他親眼瞧着柳輕绮的表情在一息之内迅速從猙獰化作如沐春風一般的淡淡的微笑,又瞧着他溫言軟語哄了這孫夫人上車、唇角微勾眉眼帶笑,好一副深情模樣,卻在張蓼驅車離開後驟然一垮,面色當即灰敗下來,長呼出一口氣,呆立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
他一面看,一面覺得實在是有趣,柳輕绮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技能實在神奇,看得他興緻高昂,恨不得買包瓜子蹲在一邊再看一遍,絕對是一場大戲。方濯就站在他旁邊,一聲不吭,廖岑寒不知他此刻面色,隻下意識覺得對方也和自己一樣品之又品,看得津津有味,在趙如風路經他幾人卻做目不斜視、隻将眼神遞向柳輕绮時,他抱起胳膊,啧啧兩聲,偏了偏腦袋,低着聲音以求隻他二人能聽到,笑道:
“師尊還會出賣色相呢,真厲害……這招真行啊,師兄,要不我也學學,以後就不至于跟剛才一樣被罵得跟孫子似的。哎,師兄,到底還得是師尊……你臉色怎麼那麼差啊,師兄?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回去休息休息……哎!别走師兄!怎麼了、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