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師尊的選擇性傾聽,裝聾作啞。方濯低聲說:“我……我早想到了,就是不敢問你。我昨天晚上去找你的時候,你是不是直接站起來了,所以才阻止的我?然後你還——”
“你知道這叫什麼嗎?”柳輕绮打斷他,認真地說:“這就叫醫學奇迹。”
“……”
方濯有些無奈:“這不叫……”
“那你說說它叫啥?”柳輕绮笑了,“原本不能用力,一急之下卻直接站起來了,你不知道人家看我突然從輪椅上一躍而起究竟是什麼表情,我估摸着他們當時想的要麼是‘這人肯定裝的’,要麼就是,‘嗚呼,師徒情深!’”
“好一個師徒情深啊,”方濯也跟着笑了,“師徒情深就是,徒弟兇神惡煞地要上來殺師父,師父為了制止徒弟所以‘出現奇迹’直接治好腰傷?”
“你又如何不能稱這之為一種師徒情深呢?”柳輕绮說,“情可以有很多情法……你被控制了第一時間過來找我不也算一種情嘛。”
方濯隻知道笑,笑着笑着,他的嘴角就耷拉下去了。
“如果我說……”他低聲道。
柳輕绮沒聽清:“什麼?”
方濯輕輕地說:“算了。”他伸手指指柳輕绮的床鋪:“我能上來躺會兒嗎?”
“你什麼時候瘋的?”
“我認床,師尊。”
“你認——”
柳輕绮欲言又止。方濯認真地看着他,沒笑,也沒皺眉,臉上絕對看不出任何有玩笑的痕迹。也許正是這樣的神情讓對方将剩餘的話吞了下去,柳輕绮一掃他的眼睛,随即将目光抽走了,轉而看向天花闆:“下不為例。”
他扶着床,艱難地往另一側挪了挪,給方濯空出一個位置來。方濯二話不說,利落地蹬了靴子,直接跳上了床,但聞咯吱一聲。
柳輕绮面容扭曲:“動作再大點咱就得給客棧賠銀子了。”
方濯依舊一聲不吭,當啞巴。他将另一隻枕頭迅速搶過來,墊在腦袋下面,又順手撈了柳輕绮一條被子角蓋。
柳輕绮說:“好不要臉啊。”
方濯閉着眼睛,道:“聊聊天。”
“聊個屁。”
“我要睡覺。”
“睡覺聊什麼天,”柳輕绮說,“我給你講個鬼故事。”
“講講你以前的故事。”
“什麼?”
“我說,”方濯緊緊閉着眼,“講講你在戰争裡的故事。”
“……你想讓我講什麼?”
“你有故事,我就想聽聽,”方濯說,“你不能一直不告訴我。”
場面安靜了。方濯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感覺自己已經在上床的瞬間發起了燒。他看着緊閉雙眼,搶枕頭搶被子動作一氣呵成格外連貫,似乎早有預謀,其實現在臉上已經燙得可以煎雞蛋,還是溏心的。他從未如此感謝過夜色裡是一片黑暗而并非如白晝光明萬分,這樣可以讓柳輕绮這個瞎子也不會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見他渾似塗了三層朱砂一樣通紅的側臉,那兒已經熱得像是太陽一樣灼燙。他感覺到自己再在這張床上多待一秒鐘就即将融化了,但是他緊緊拽着被子,硬生生沒有讓自己的雙腿脫離床鋪、直接遊蕩在地闆上随之奪門而出。
他趴在那兒,柳輕绮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卻明顯感覺到自己宛如将赴死。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特殊情緒湧上心頭,而同時,也有什麼認知已在心裡漸漸清晰,隻需柳輕绮再多說一句話,它就将噴薄而出。
柳輕绮低聲說:“你将想要聽什麼,其實從我口中講出來都沒什麼意思。”
方濯撂在被子上的手一把按住自己的心髒。他深吸一口氣,聽到心跳砰砰的聲音,像是一隻鳥驟然撞上馬車車窗,又像是一陣狂風刮過、攜草而去,隻留下稀稀疏疏的枯葉從枝頭飄然落地的那一刻,萬物運轉不歇,而又亟臨靜止。
方濯聽到他自己的聲音壓平了。那是一種平靜的、淡然的、以前從來未從他口中說出的冷靜的聲音:“我想知道,隻是因為我有了解你的權力,因為我是你的徒弟,而且還被你救了一命。我想報恩的話,了解一下你曾經的事情也沒什麼不講理的吧。”
“噢,”柳輕绮說,“怎麼救了你一命?”
“社死也是死。”
柳輕绮擠着喉嚨,哈哈幹笑兩聲。
他說:“你可真幽默。”
方濯把臉埋在被子裡,不跟他說話。柳輕绮看他覺得好玩,伸手要去挖他的臉,方濯一縮脖子,生生将柳輕绮的手指排斥在外,不讓他觸碰自己的肌膚。
他聽到自己悶悶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湖邊乘風一路而來:“師尊,你能不能喊我一聲?”
“孽障。”柳輕绮張嘴就來。
方濯的鼻子皺了皺。
柳輕绮觀察了他一會兒,斬釘截鐵地叫出了第二個稱呼:“逆徒!”
随之他一吞唾沫,像是剛認識這兩個字一樣,含在嘴裡琢磨了半天,若有所思說:“這麼喊你真的好爽。怪不得之前雲盞師尊總是這麼喊他。”
“爽與道德不成正比,”方濯說,“我不逆。”
“你不逆嗎?我看你挺逆的,”柳輕绮笑道,“人家師門師徒一心,徒弟好孝敬師父,一句話都不敢頂。當然也可能因為那些師父都是老頭老……呃,都是修真界前輩的原因,所以他們也不敢……嗯我的意思就是盡管我不是個好師父,但你也不能說你不逆啊,阿濯,不信你到市面上去打聽打聽,哪有你這樣的,大半夜有自己的床不睡,非得過來分師尊的床,非得睡不說吧,被子還給搶走了……”
方濯的喉間發出一聲奇異的聲響,似笑又似哭。柳輕绮猛地收了聲,驚異地看着他,方濯揮揮手,聲音沉悶而又無比清晰:“我笑呢。”
柳輕绮小心翼翼地說:“你這是笑聲嗎?”
“這是啊!”方濯終于擡起頭來,隻不過也隻是一瞬又立即低了下去,重新埋回被子裡,“你以前沒發現嗎?”
柳輕绮沉默一陣。
“沒有。這就是代溝嗎?而且你為什麼要把自己埋在枕頭裡,你難道很需要、我的意思是,你真的要去參加遊泳比賽嗎?”
“……”方濯拽着被子的手指緊了又緊,随即又放松了。他故作冷靜地說,“你要是跟我說點你以前的事,我就去參加遊泳比賽?”
“真的?”
“真的。”
“我不信,你立誓。”
“立什麼誓?”
柳輕绮不假思索地說:“你說你要是撒謊你就年年小測過不了拿不到最終學位證明!”
“我要是撒謊年年小測過不了拿不到最終學位證明,”方濯也不假思索地說,“千真萬确!”
他急着想要把柳輕绮的嘴撬開,外加之發什麼誓他也不在意,因而話從舌頭上滾出來,壓根沒進腦子。隻憑着瞬時記憶将柳輕绮那一秃噜完完整整複述了一遍,還沒來得及咂摸,便被身邊人毫不留情地一把按住了腦袋,臉随即塞進枕頭裡,窒息感随後而來。
“你把人當傻子耍,當我不知道嗎?”柳輕绮冷酷地說,“振鹭山壓根就沒有舉辦過遊泳比賽,這個約定壓根就是不成立的。請您就這麼悶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