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地設置在仁城,在方濯小時候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曾經問出過“人城之所以叫人城是不是因為裡面隻有人沒有其他的東西”這樣的問題。當然仁城裡面不可能隻有人的,城主就能親自現身說法出來表示自己還有一隻鳥。那鳥兒蹲在城主的肩上,扇動着翠綠色的翅膀,歪着腦袋看着面前的衆人,尖尖的喙随着腦袋上下跳動着,一雙眼睛明亮亮地閃。
魏涯山是掌門,不可能親自帶隊而來,長老們也不能因為一場擂台賽就都離開振鹭山,所以跟着的長老隻有雲婳婉、柳輕绮和葉雲盞,其中兩個小的,愛玩愛鬧,一個年紀稍長些,成熟穩重,符合擂台賽的整體氣氛,也能互相有個照應。
内門弟子們倒是差不多都來了,除了幾個身體不适或者是外出有任務在身的,多數都随隊而來。這一年一度的英雄擂雖然隻是一場友誼擂台賽,但是已經舉辦數年,其地位和名聲在修真界中早已不容小觑,一到初秋時節,整個修真界的目光就都會分一半投向這英雄擂:早在英雄擂舉辦時間七個月前,就先得各城提交報名表,争奪該地舉辦英雄擂的資格,修真界所有登記在冊的門派都有一次投票權,覺得哪個城市适合舉辦英雄擂,就将這一票投給誰。
所以,為了争奪英雄擂的舉辦資格,各城城主幾乎都練就了一口好口才:他們為了拉票,得到各大門派前行走遊說,在城池之前擺下台子,站上去進行一番有關英雄擂的見解的概述,或者是對已經完成了一半的英雄擂的舉辦模式而進行美好展望。誰口才好,說動了人給他投票,誰就赢了。故而曆年英雄擂是修真界新秀們的舞台,可英雄擂前所有的準備時間都是屬于各城城主以及其背後智囊的。所謂文武雙全、兩方平衡,便指的是這個道理,在準備參加英雄擂的諸位少俠們正躍躍欲試的時候,城主們已經明槍暗箭隔牆有耳得進行了數場公共辯論賽了。
此次争奪到英雄擂舉辦資格的幸運城池正是仁城。仁城城主長了慈悲和藹的臉,蓄了一口大白胡子,見了雲婳婉,就先拄着杖在原地顫顫巍巍地把人往裡請。他那是一根雕了蛇頭的拐杖,但可能因為起來得太急,又老眼昏花,直接将拐杖拿倒了。自己還樂呵呵地一步一滑地上前來,拉了雲婳婉的手,笑呵呵地說道:
“又來啦?婉姑娘,可好久沒見了,你爹娘都想你,可憐天下父母心呀。”
雲婳婉便笑一笑,将手從老人掌中抽出來。這仁城城主看着老,可别忘了這次的英雄擂舉辦資格就是他拄着這根蛇頭拐杖,一個唾沫一個唾沫硬生生砸出來的。當然也不排除有他年齡上的紅利——比如借着自己這賊能活的屬性,随便顫顫巍巍喊兩聲,就能吓倒一批人。方濯笑得簡直要鑽到床底下。他蹲在地上,手裡還扶着包裹,手舞足蹈地跟柳輕绮描述:
“你想想,城主都這個年紀了,那不得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不是這些城主裡活得最久的嗎?不是說都上什麼什麼記錄了,反正我覺得想超越他有點困難。他,往那一站,把拐杖往地上一敲,晃兩下身子,人家就得吓得發抖。晚輩們就得上去說,老前輩,您要說什麼?然後他說,”
方濯清了清嗓子,弓起身來,伛偻着脊背,學着那老人的模樣,眯着眼睛說:“‘咳咳,你們都不用管我,都下去!老朽就一件事,這英雄擂今年在我仁城辦,大家有沒有不同意的?’”
他學得像,自己剛說完,就忍不住大笑起來。那聲音真像他當場長出來三縷胡子。柳輕绮也坐在床上笑個不停,他拿起枕頭,朝着方濯的方向砸過去,笑道:“你小點聲,叫人家城主的人聽見了,今晚就把你的名字從名單上劃走。”
“誰稀罕參加他這個英雄擂啊,”方濯笑着說,“哎喲喲,真不要臉。上去就摸人家女子的手!”
“婳婉師姐跟他是舊交,她的父母好像跟這城主有點關系,”柳輕绮說,“不過上去就拉手确實是有點冒犯。”
“有關系也不能這麼做,我和你也有關系,我能見面就抱你妹妹嗎?不能,除非你妹妹剛出生還不會走路。”
方濯接着低頭收拾東西,手指卷着包裹的邊緣,輕輕一搭,便将上面的活扣打開了。仁城對待這次英雄擂确實是十分上心,非但提早給這群參賽者修了新的客棧不說,還安排了各自的房間,兩人一間,甚至還弄了點紀念品放在床頭上。原本是柳輕绮和葉雲盞一間,但柳輕绮嫌他晚上鬧得自己睡不着覺,也沒吭聲,隻偷梁換柱了一把,跟客棧小二單獨說了這事,故而當葉雲盞喜氣洋洋地抱着包裹跑到柳輕绮門前的時候,那裡已經有個不速之客等着了。
葉雲盞瞪起眼睛來:“你在這幹嘛?”
“我?”方濯這輩子最得意洋洋的時刻可能就是現在。他抱着胳膊,倚靠在門邊,耀武揚威地看着葉雲盞,“這是我的房間,你來幹嘛?”
葉雲盞斬釘截鐵地說:“走錯了。”
他後退兩步,看了一眼門上的标牌,又看了眼手裡的鑰匙,疑惑地離開了門前。過了一陣又回來了,手裡多了一樣東西,那店小二,穿了一身褐色短打,伸着半個脖子,被葉雲盞提溜在手裡,還沒搞清楚狀況。
“少、少俠……”小二小心翼翼地開口,“您提着我幹嘛?”
“我找你問個仔細,”葉雲盞估計已經得到了答案,瞪着眼有點委屈,“明明安排的這就是我的屋子,怎麼給這個人了?”
小二看看左,看看右。
“兩位少俠不認識?”
“不認識。”
“不認識。”
方濯和葉雲盞同時開口,又同時瞪了對方一眼。葉雲盞說:“沒啟程的時候就說好了我在這間屋子住,我都跟我師兄提前商量好了,他來是怎麼回事?這不是強闖民宅嗎?”
“這算什麼民宅啊,這是客棧,這位少俠,鑰匙上寫着是哪個門号就是哪個門号,這道理你該不會不懂吧。”方濯從腰裡掏出鑰匙來,他就等着這個呢。
他輕描淡寫地說:“你自己看看,是不是這個門,是不是這個号?”
葉雲盞怒氣沖沖地瞪着他。
方濯瞥了他一眼,将鑰匙塞回懷裡。小二已經趁此機會偷偷跑了,葉雲盞的目光看起來要吃人。他說:“我已經跟我師兄說好了,就是我和他住,你幹什麼突然跑出來?你不是和安之住嗎?”
“我是本來和安之住,可是天算不如人算,”方濯哼哼笑了一聲,下巴往裡屋揚揚,得意極了,“有人他不讓啊。”
“誰不讓啊?”
“你的好師兄,我的好師尊。不然還能有誰?”
葉雲盞的眼神突然一下子變得十分微妙起來。
“你瞎說吧。”
“我怎麼瞎說了?不信你去問他。”
“他能跟你睡?方濯,你瘋了,”葉雲盞說,“他晚上睡覺可一點也不老實,拳打腳踢的還愛揍人,方濯,你要是真和他睡,真的,第二天保管得缺條胳膊缺條腿。”
“啊?”
葉雲盞說得有鼻子有眼,分外堅決,甚至還沖他眨了眨眼。方濯自己愣了一下,忍不住回想了一番之前同柳輕绮同住一間屋子時的場景,說道:“你記錯了吧,師尊他睡覺挺安靜的啊,一晚上躺在那兒連動都不動一下的,睡覺的時候啥樣起來還啥樣。”
“是嗎?”葉雲盞的臉折皺了一圈,“你又沒跟他睡過,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沒跟他睡過啊?我都跟他睡過好多次了。”
“你怎麼和他睡過好多次了?”
“每次出任務啊,”方濯說,“出任務,我們就一起睡。在外面幾個晚上,我們就睡幾個晚上。我當然和他睡過。怎麼了?”
葉雲盞抱着包裹,突然閉了嘴。針鋒相對的人一安靜下來便意味着幺蛾子即将産生,方濯隻看了他一眼,就立即警覺起來。他心裡隐隐有着些許不好的預感:“你看我幹什麼?”
葉雲盞的目光上下浮動了一陣,将方濯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仿佛第一次認識他似的,露出了某種極為陌生的神情。那種神情叫“敬佩”,這是完全不可能出現在葉雲盞臉上的,更遑論對方是方濯。故而這種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便會使得事件的性質驟然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方濯頭皮已經被他盯麻了:
“你這是什麼表情?”
葉雲盞眯着眼睛,聲音十分厚重:“敬佩。我敬佩你。”
“你敬佩我?”方濯戰術後仰,“是‘呸’吧,徑呸,徑直過來呸我。是這個意思嗎?”
“你是個神經病,”葉雲盞翻了個白眼,表情卻還是很莊重,“但是不妨礙我敬佩你。”
方濯抿起嘴唇,謹慎地看着他。葉雲盞慢吞吞地說:“你和我師兄睡過,這點讓我覺得很敬佩。”
“很什麼?很……”
方濯總算是回過味來了。
他的臉啪地一下漲紅了兩分,其中有一分大概是被氣的,怒道:“葉雲盞!”
“你自己親口說的!還說了好多遍!”葉雲盞哇哇亂叫,“玩不起,玩不起!”
“哪有你這麼玩的!”方濯十分氣惱、惱羞成怒、怒不可遏,“你詐我!”
“上當是因為你自己傻!”
“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