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婳婉正給洛笙尋找她的新名字的時候,祝鳴妤已經沿途找到了賞翠樓。這個地方并不難找,此時已是過了子夜,千家萬戶都滅了燈,隻有這一處還亮着。
這是城裡最大的一家青樓,挂了牌的“正經交易”,官府兜着護着,基本上便成為了富家子弟與小官員們尋歡作樂的地方。祝鳴妤為了不吓着人,早在洛笙還沒醒時便換了一身衣服,那佩劍她原是挂在腰間,想了一想,還是将劍從腰間摘下來,提在手裡。随後她走到賞翠樓旁邊的一家小鋪裡:這種地方旁邊的店鋪往往一般都打烊很晚。她找到一家筆墨鋪,将錢袋從懷中掏出來,放到桌上。
“掌櫃的。”她說,“有紙筆沒有?”
此時夜已深,那掌櫃的扣着一隻帽子,坐在桌前昏昏欲睡着。他擡手指了指桌邊,悶哼哼地說:“隻是寫字,不要錢。”
“多謝。”
祝鳴妤将劍放到一邊,拿起筆,在墨硯之中沾了沾。她提筆寫了幾行字,又在上面胡亂畫了幾筆。随之将筆墨放回原處,吹了吹那張紙,卷到懷中,大步朝着那莺巢燕壘的賞翠樓走去。
那賞翠樓的掌門人正在大堂正中央坐着。她似是該坐在那兒,手裡拿着杆看不出來是什麼的東西。那個年代還沒有煙槍,但是已經有了長得很像煙槍的什麼玩意兒,裡面塞了一些茶葉梗。那些整日裡無所事事的少爺小姐便靠着這個打發時間,也不知道都吸到肚子裡什麼東西,總歸是對身體無害的。
這人坐在歌舞聲之中,頭頂挂着花花綠綠的帷幔,不得不說,看起來确實十分豔俗。臉上塗了至少三層的脂粉,畫得自己就好像水墨畫一樣——張開嘴說話的時候,人們不難發現她的一顆牙的是金色的。沒有人看到那一顆牙不在内心疼得要死。但是這人說:美麗總是伴随着一點兒代價的,畢竟我年老色衰了!其餘的姑娘便在她身後笑着,推着她的肩膀,拉着她的手。包括姑娘們在内,人家都喊她“媽媽”,但實際上她有名字,很早之前她叫三姐,具體姓什麼不太清楚。不過後來她姓“秦”,跟着她那丈夫姓,夫妻二人便靠着這一家賞翠樓生活,雖算不上窮困潦倒,但至少也得是盆滿缽滿。
這中年婦人帶着笑容與他人講話,舉手投足間顯露出獨有的紅潤的風韻。有一句話說的好:吸血的總是活得最久。她拿着帕子坐在廳堂裡的時候似乎忘記了她也曾被這樣吸過,可若如今有了豐腴的身姿,又有誰會記得曾經骨瘦如柴的日子?也不是人人都如她一般幸運了,幾個姑娘縮在角落裡,一步也不敢上前。她們面色蒼白,臉上還有哭過的痕迹,卻被厚厚的粉擦得一幹二淨。很快将沒有人知道她們曾怎樣哭過了,賞翠樓裡隻能有脂香和快樂的笑聲。
就在那姑娘拿起帕子想要擦擦自己紅腫的眼睛時,坐在老闆娘對面的人舉起了酒杯,正這樣說道:
“三姐,到底還得是你!這麼多年沒見了,依舊羞花閉月、氣韻驚人呀。”
老闆娘聞言哈哈大笑。
“再如何的美貌,到年齡也得給年輕姑娘們讓位了。你看上哪個了?”
“我是為誰來的,你還不知道嘛。”
老闆娘很熱心地回頭為他找了一找。那兒隻有幾個紮堆喝酒的年輕男人和背對着他們站着的姑娘。
“她沒在,”她說,“城東頭的陳公子把她接去了。”
“陳公子!”那人便唉聲歎氣。
“陳公子,大早上來我這兒,把人直接接走了,”她說,“秋霜,那姑娘,一夜五百兩銀子,真金白銀直接到手,可把他那小跟班累死了。有錢人家就愛這麼造!他們将所有的錢都拿到自己手裡,然後再送給女人們,實在是太荒謬。可是對于我來說,這是好事。”她擡手吸了口茶,金牙在笑聲之中露出來,“我靠這些姑娘們賺錢。天可憐見的,你不知道她們曾經怎樣。流落街頭還算是好的,有的不仔細自己的身子,懷上個小孽種,這輩子就算完啦。您見過那巷子口幾灘血水沒有?有錢公子家的狗乖順得很,可街頭巷口的狗就吃人!他媽的,要是沒老娘,她們與她們那造孽的小孩子還能活到現在?都一并全進狗肚子裡好了。天底下人都重男輕女,我不。這些姑娘們就是我全部的财寶。她們比真金白銀還要值錢,你别不信!就算什麼時候老娘在這兒混不下去了,帶着她們,到了别處照舊可以東山再起。哪地方的人他不逛窯子呀?這天底下所有的鋪子都關門了,老娘的生意還能蒸蒸日上。還有的說懷孕的女人便不值錢了。我呸!他們知道個什麼?小孩子生下來,女孩兒留在樓裡養着,給她們一口飯吃,也算是積德;男孩兒養段時間就送出去給别人家打下手,怎麼着也能混個長工幹幹吧?我就不信他還能打他老娘的主意!樓裡出去的男孩兒都不是壞種,到頭來還得再回來給我送錢。女孩兒們嘛,便留在樓裡接她老娘的班。從小養起來的,跟着都親,也聽話,不像那半途牽回來的小馬駒兒,不打罵個一兩個月好不了。樓裡姑娘好幾次過來說别打新來的姐妹,可這姐妹也不聽勸呀!客人一來就哭着鬧着要往外跑,這不是砸我賞翠樓的招牌嗎?老娘一把歲數了,幹到這個時候不容易,又怎麼能叫那幾個小浪蹄子毀了生意?那便隻好打。打着打着,就滿身都是血。那姑娘就躺在地上哼哼,喊‘媽、媽’。我這心裡也不好受,想着,哎呀,這些姑娘也是好模樣好脾氣,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可不比在這兒強?可世道就這樣,要想活着,隻能賣!打的時候還得仔細着别打花臉,這可都是本錢呀!便隻打胳膊、腰、肚子、腿,打上那麼一個月,差不多也就好了,不過你放心,打不死。這群姑娘命硬着呢。再說了,我也不能下狠手,咱還得靠她們吃飯不是?打傷了,你們這群人也不喜歡。說了可氣,有的人那是真畜生!交點錢,把姑娘給我帶走了,回來裹了張草席,我的天!簡直不把人當人。不過他們都交了錢,咱們也不好說什麼,隻可憐了我那姑娘,沒死在病裡死在人家手裡。唯一的良心就是草席這錢不用我出!樓裡交好的,一瞧見就哭哭啼啼,也真是讓人心煩。你說她們有什麼好哭的?老娘的生意在上頭都記得一清二楚,查封都查封不到咱頭上,那當衙役的還得時不時來跟咱說兩句好話。這可不比那些巷子裡的強?一頓飯就一個饅頭,那是人過的日子嗎?老娘這裡好歹還大魚大肉伺候着,要真出了事,老娘給她們擔着,有錢有住有靠山不說,還幹淨,活得久。她們早該感恩戴德啦!一聲也别吭,要是有敢過來跟我叫闆的,直接給她送巷子口裡去過過那些小婊///////////子的日子……”
老闆娘哼哼兩聲,将茶槍往桌上一磕,很快樂地笑了起來。口裡一點金黃在光芒四射之中無限抖動着。對面那人也笑着,沖老闆娘拱拱手說道:“到底還是三姐!”
“别拍馬屁了,老娘不吃你這套。”老闆娘站起身來,春風得意。她用手指一指那站在某處角落的姑娘:“秋霜姑娘不在,給你找那個,行不?今年才十七,漂亮年輕。保不管你滿意,至少今夜得是一度春宵。怎麼樣,要不要?”
那人說:“杏桃姑娘也不在?”
“杏桃?杏桃也被人帶走了,跟秋霜前後腳,你來的不是時候。”
“我來,一為秋霜,二為杏桃。她倆要是都不在,那我便走了。三姐,待到什麼時候她倆回來了,記得告訴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