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賞翠樓裡的姑娘嗎?”雲婳婉想了想,也隻能想到這個鎮子裡隻有這麼一家賞翠樓。
杏桃飛快地瞥了她一眼,小聲說:“是。”
“你是哪戶人家的姑娘?”
“我?”杏桃吞了口唾沫,将被子往上拽了拽,怯怯地望着她,“我,我是好人家的女兒,姐姐,我是非不得已……”
“好人家的女兒?我們都是好人家的女兒。”雲婳婉笑了,但卻并沒有對此刨根問底。她轉頭輕聲對祝鳴妤說:“我們得抓緊時間。”
祝鳴妤道:“師尊吩咐。”
“你拿着這隻錢袋子,到賞翠樓去,把這姑娘贖出來,”雲婳婉想了想,說道,“怎麼圓謊随你,但是要告訴她們這姑娘已經死了,免得那幾個少爺家過去找她們的麻煩。都是讨生活的,不容易,要多少錢,你便給她們多少。”
“是。”
杏桃卻在一旁聽着已經呆了。她瞪圓了眼,手上的動作越扯越緊,越扯越緊,簡直像是要把被褥之間的棉絮扯出來。祝鳴妤接了錢袋,便毫不猶豫轉身離去,杏桃坐在床上目送着離開這間屋子,臉色愈漸蒼白,而眼中已經蓄滿了淚水。
她盯着那門看了半晌,臉仿佛被水泡了三日那般腫脹。她過了好一陣子才轉過臉,有些茫然地問道:“姐姐,我是可以離開那裡了嗎?”
“是呀,你可以走了。”雲婳婉擡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這回她沒有躲。
她瞪着眼睛說道:“我可以離開那裡、将像您一樣生活了嗎?”
“你不僅會像我一樣生活,而會比我生活得更好。”雲婳婉雖是微微笑着,可似是看着也要流出眼淚來,“好姑娘,你該換個活法啦。”
這叫“杏桃”的姑娘縮着肩膀坐在被子裡,臉上的青青紫紫的痕迹在燈光之下愈顯清晰。她看起來年紀很小,絕對沒有超過十七歲,身形瘦弱,雖然腰細得隻有一把,卻仿佛即将扯斷。在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下意識動了動目光,這種目光使她擁有了那種屬于風塵女子的特殊的氣質,可在那一刻卻徹底消失了。她盯着面前的帷帳,像是盯緊了一叢茂密的細草。那些光長出數萬支絨毛,在她的眼睫上搔來搔去。那年輕的姑娘因此而顯出兩分老态來。她微微瞪着眼,像是還沒有想明白。
雲婳婉拉過她滿是傷痕的手,指甲裡的污泥還沒有擦幹淨。她将它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就像雲覆住了月亮。那是一雙冰冷的手,和一張溫熱的手掌躺在一起。她說道:
“等你師姐回來了,我們就回家。你是何方人士?”
杏桃将目光轉回來。她似是對這個詞語無比陌生。
“回家?”她小聲說,“我,我不記得了,我八九歲就來到這個地方,隻依稀記得家在洛城。”
“洛城?”
雲婳婉想了一會兒。她又問這姑娘道:“那你平素裡在院子裡,最愛的樂器是什麼?”
“我、我最擅琵琶。”姑娘抖抖索索地看着她。
“琵琶?不行,連起來太冗雜了,讓我想想。”雲婳婉拉着她的手陷入了沉思,“琴?畫?蕭?隕?都不太好。我想想……”
杏桃茫然地瞧着她。
雲婳婉沉默了一會兒,思考得很認真。突然她眼前一亮,一下子擡起頭來,握住了杏桃的手:“笙!‘笙’這個字,你覺得怎麼樣?”
杏桃被她吓了一跳,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抖了一下:“什麼‘笙’?”
“洛笙,以後你便不叫杏桃,改叫洛笙了,如何?”
“洛笙?”
“對,就是洛笙!”雲婳婉激動地笑了一笑,“以後你便不叫杏桃了,叫洛笙,小字阿笙,你覺得如何?”
“姐姐是給我改了名麼?”
“是,就是這個名字,”雲婳婉笑道,“怎麼樣,你喜歡嗎?”
杏桃——從現在起她便叫洛笙,幾乎瞬間就紅了眼眶。她将上半身俯下,簡直好似跪拜一般伏在雲婳婉面前,将額頭貼着她的手背,近乎于喜極而泣了:“我喜歡,我喜歡,姐姐,謝謝你,謝謝你……”
她的額頭上還有傷,此刻卻仿佛無知無覺一般。她的嘴裡含混不清地嘟嘟囔囔着,漸次被哽咽聲卻取代,不出多久,淚水便染濕了雲婳婉的手掌,雲婳婉擡手把她抱在懷裡,感覺到胸口像是被一隻薄紙割裂一般,簡直能聽到的隔着一層皮肉的撲通撲通心髒作響的聲音。
洛笙伏在她的肩上,抓緊那隻溫和的肩膀。燈光從一側探過來燒着她的臉,好似順着肌膚一直探到最深處的肺腑。
她終于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