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能不會再見面了。”
方濯說:“能見面一次就已經算緣分了。”他轉過頭來,“我覺得我師尊的夢裡可能根本就夢不到你。”
“雖然我并不在意,但我還是想跟你說明白,”蛇說,如果它能長出手來,估計已經抱住了肩膀,“我說這些并不是為了幹涉你的生活,隻是因為我覺得我說的是沒錯的。就好像當初我讓他們兩個去摘果子,我也始終認為我是沒錯的。盡管我因此受到了懲罰,可是你不能因為懲罰就認定一件事情大錯特錯。而之前很少有人能知道我可能是怎麼想的,也許你是第一個。我也隻是為了證明我沒有後悔過。”
“如果我們會再見面我也會告訴你我後不後悔,”方濯沖他笑了笑,“不過那可能要很多年了,如果有機會的話可能我也能第一個告訴你。”
“沒有機會也沒什麼,我并不在意你們的事情,”蟒蛇的臉上泛出一種醜陋的、恐怖的、驚悚而卻又無端溫和的平靜的微笑,“我說過了,我知道多嘴沒什麼好結果,我隻是介于我自己的立場跟你多說幾句,其他的一切随你自己。”
“現在你隻要用你的左鞋跟敲右鞋跟三下就可以了。”
方濯一愣:“什麼?”
“離開的方法。”
現在換方濯傻了眼:“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蛇有些憐憫地看了他一眼,纏上他的小腿,蛇尾輕輕敲敲他的鞋跟,為他指明白位置,說道,“這是一個小女孩告訴我的秘訣,後來我發現這簡直就是能夠離開不屬于你的一切世界的方法。所以你在來這裡的第一時間其實就可以拉着你師尊離開這裡。”
方濯抿着嘴,無語凝噎。他扶着門,門上還留着由他的血所化成的符文。這種東西往往會在他神智模糊魂飛天外之際用力把他拽回來,卻在此刻像是一個幻象所化作的玩笑,處處都充斥着一股難言的尴尬的沉靜。
他吞了口唾沫,有些艱難地說:“所以如果我早就知道這個方法,我壓根就不用碰上什麼火團,花神像,觀微劍,我師尊也不會……”
蛇說:“那你也不會碰上我了,可能我還要因此啞巴幾千年。”
“也是,”方濯歎了口氣,盡管他依舊覺得這蛇不怎麼說人話,但是蛇說人話好像就已經是一件很不可能的事了,“那麼,多謝你,有緣再會了。”
他艱難地擡起另一隻手,沖蛇虛虛抱了個拳,再轉頭看柳輕绮時,瞧見他蒼白的側臉,心頭也湧起了一股若有若無的終于看到希望的輕松之感。
他又回頭看了看自己方才逃來的路線,遙遠的小巷已經渺無聲息,不知道戰鬥是否還在繼續。柳輕绮的指節軟綿綿地彎在他的掌心,方濯握住他的手,深吸一口氣,準備照蛇說的就這麼試試。
在他試探性地碰了兩下之後,夜幕似乎也随之亮了一亮,像是打了閃,随即又有隆隆的悶雷聲若隐若現地傳來。方濯當即變了臉色,他可沒忘這雷聲在幻境裡正如催命一般,動作也快了起來,就在最後碰上的一瞬間,他聽到蛇的聲音從身後懶洋洋地響起來:
“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所以——下次碰上幻境不妨試試你的鞋跟。”
方濯隻來得及回頭看了它一眼,看到蛇嘴裡吐出一隻兔子,那小東西晃着耳朵,鮮紅的眼睛透過那一把明亮的夜色驟然闖進他的眼裡,後腿隻一蹬,在奔入夜幕的瞬間,一片濃霧再度将他包裹,方濯像是被什麼東西一把拽住了腳踝,登是時,整個人以一種詭異的倒吊的姿勢被提起來,血液瞬間沖入大腦,撞得他眼皮生疼,喉間也是一陣擁堵,卻沒忘再緊兩分手臂,讓柳輕绮牢牢地綁縛在他的手臂間。
也許隻有一瞬,也可能過了很久,總之無論是多長時間,在那似乎永無止境的轉動之中,方濯都快吐出來了。等到眩暈終于停止、腳也終于落地的那一刻,他感覺到自己像是躺在某個地方,身下仿佛鋪了一層剛曬熱的稻草,久違的安詳的感覺卷土重來。
果然東奔西跑,還是自家的床好,就是感覺懷裡有點空,剛才好像還抱着什麼,怎麼現在就什麼也沒有了……沒有了?
方濯啪地一下跳了起來,差點就喊破了嗓子:“師尊!”
再一低頭,自己正躺在一張石闆床上,别說是稻草了,連張被單都不曾鋪一下。随即一根手指頂上了他的眉心,在方濯還沒反應過來的間隙,指節曲起對準他的額頭,用力敲了一下。
“鬼叫什麼?”熟悉的聲音懶洋洋地從旁邊響起,“一醒就開始瞎叫亂嚷,吓死個人。”
“師尊!”方濯一咕噜爬起來,剛想跳下床,才發現自己的腿已經又酸又痛走不動路了。
柳輕绮在旁邊沒心沒肺地笑他:“小孩子挑食不吃香菜,看現在連路都走不了了。”
“香菜和走路可沒什麼關系,老二天天捧着香菜主食一樣吃,也沒見他長得比我高多少。”
不用說方濯也知道,他至少也是在幻境裡跑了那麼久,不吐血就已經算是身強體壯了,腿軟兩分也不算什麼大事。再說在進入幻境之前他就繞着花嶺鎮跑了至少兩圈,平素裡在山上也不是按照柳輕绮遛狗那麼廢了老命一樣跑,還能站着就可說明他十九歲的體魄未來可期。
柳輕绮嗤笑一聲,起身來扶他。他在幻境裡雖然受了挺重的傷,但是現在看來倒确實是對本身情況沒什麼影響。可當方濯真的搭上了他的手臂站起來時,卻突然又有了一種無法被确定的恍惚之感。他轉頭看着柳輕绮:
“師尊,你真的是本人嗎?”
柳輕绮當下接了話:“你有病?”
“是本人就好。”方濯點點頭,終于坦然地歎了口氣。
無論如何,隻要人在這兒,就不可能裝作無知。他将目光投向窗外,那裡是一片安詳的、如同冷卻的的油鍋一樣死寂的天地。他來到了一個不認識的地方,可他卻一點也不慌張。方濯坐在床上,擡手捶了捶腿。他準備好馬上要離開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