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同出了庭影居,方濯頭上頂着一隻鬥笠,誰也不敢大聲說話。好在這是振鹭山,兩人對于山道還算是相熟,避開了更進振鹭派内部的路,轉頭往山下走。柳輕绮原本是打算至少能跟那團火遠點就遠點,可走了下去才發現,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
原本熟悉的山路的風光早已變成了一片虛無,似乎是觸手可及的煙霧,又好像隻是眼底由光影所産生出來的幻覺。天地草木混為一灘,像一團冰冷的昏暗的夜空的陰雲。
柳輕绮站在山路上,看着這一大團虛無,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轉頭沖方濯發火:“你做夢怎麼都不能做得稍微完整些?”
方濯欲哭無淚:“誰家做夢的時候能知道未來會被困在這個夢裡啊?”
“你做的到底是什麼夢,怎麼就隻在山上打轉啊?你平常不是總想下去玩嗎?”柳輕绮說,“坦白從寬,告訴為師你是不是還夢到什麼别的東西了。夢到其他門派圍剿振鹭派沒有?”
“……這倒沒有,”方濯說,“誰會閑的沒事圍剿咱們?一沒錢二沒人,來了就是浪費生命。”
柳輕绮被他(或者說他的做夢邏輯)氣得夠嗆,但卻又沒有辦法,隻得調頭再回去尋找線索。方濯按緊了頭上的鬥笠,跟在柳輕绮背後亦步亦趨,生怕那團火再察覺到他的氣息從天而降,直接将他和柳輕绮燒成一堆焦炭,那二人也不必煩惱什麼了,來年成為桃樹花的一部分盛開千頃萬株,也算是不枉此死。
方濯被柳輕绮拉着手腕,謹防突然天降大火,兩人在清冷的月光裡謹慎地穿行。柳輕绮的頭發顯得有些亂,他向來隻在旁人面前裝出一副正兒八經的仙尊模樣,平素裡在私底下那形狀基本上是同池子裡喂的魚差不多跳脫。他們兩個穿的衣服都挺白,方濯的看着比柳輕绮的更花裡胡哨一點,畢竟是弟子,此乃謹奉魏涯山“要讓弟子們的精神都煥發出來”的宗旨而成的産物。
柳輕绮讓他噤聲,因而方濯就算再想問問題,也聽了話一聲不吭。振鹭山因常年寒冷而少草木,路邊堆積的往往不是枯葉,而是雪堆,柳輕绮就這樣拉着他在雪堆裡貓着腰走。這一片基本上就是長老和弟子住的地方,一大片房屋鱗次栉比,可卻無一例外,均不曾開燈,也沒有任何聲響。
方濯邊走便邊在腦海中盡力回想,卻發現有關于柳輕绮的夢基本上一個能播的都沒有。他提心吊膽,隻生怕走路上突然叫師尊撞見什麼,然後再将自己的腦袋撞向什麼地方,以博得一個英年早逝為親師所弑的名号:實在有點丢人。可走着走着,這種過于安靜的死寂也再度引起了他的恐慌,柳輕绮沒敢帶着他往他的屋子的方向走,兩人一路前行,直至蹑手蹑腳地跑到了德音樓瀾門下的弟子居所處,面前又是一片廖遠的虛無,這才停了腳步。
“到頭了?”方濯從他身後謹慎地探出一個腦袋來。
柳輕绮歎了口氣。
“我的好徒弟,下次做夢,請把細節也做得稍微說得過去一點可以嗎?”
“你這麼說就是毫無道理,有誰做夢的時候能将邊邊角角都做得仔仔細細?那是做夢,我又沒有辦法控制,”方濯還梗着脖子嘴硬,壓了嗓子嗆了兩句,又想往回找補,“再說了,我那是為了給你擋着才第一個捅穿的我,因而才進的我的夢境,如果是你的,看你怎麼說……”
“是我的我也記得我做了什麼,”柳輕绮說,“我可沒有你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