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娘是韋三夫人的遠房親戚,前些年落了難,死了爹娘,一人跋山涉水尋到韋府來。
韋三夫人看她可憐,收在院子裡當女使,不知怎麼的,被韋衡看中,搖身一變成了韋衡後院的小妾。
妾室雖也被韋家的人視作蝼蟻,但好在有人伺候着,大小算個主子,日子怎麼都會過得比女使好。
韋三夫人因此發了好大的火氣,斥責季小娘吃裡扒外。
念在是祖上是親戚,她喚自己一聲表姐,還是給季小娘補貼了嫁妝。
跟韋衡收進府裡的其他妾室比起來,季小娘算得體面。
季小娘顧念着韋三夫人的好,知曉自己給韋衡當妾傷了韋三夫人的心,得了什麼好的東西,總吩咐下人送來葳蕤軒一份。
韋三夫人心軟,又是生意場上的人,最是重情義,兩人的關系就此緩和了。
聽到季小娘說受了董甯珈的欺負,韋三夫人提着的氣松了一口,繼續大快朵頤。
這韋府裡,上到都喚聲老祖宗的小孟氏,下到倒便桶的低等仆役,誰欺負人她都信。
唯獨聽說是“董甯珈”三個字,她沒有信的道理。
“你是說董甯珈?她還會欺負人?”
韋三夫人舔了口唇角的油,嗤了一聲,“在韋衡後院争風吃醋輸了,大可不必來這裡撒謊,尋我這個依仗。你們院子裡的事,我們三房摻和不了。”
季小娘眼珠轉了轉,旋即落下一顆豆大的淚珠,順着面頰流下去,弄花了胭脂:“三夫人,奴婢不敢騙你。”
說着卷起了袖口,要把一身傷痕呈給韋三夫人看,“這就是董甯珈打的!”
韋三夫人此番才放了筷子,擦淨嘴角,仔細端詳季小娘臂間的傷口。
當真是觸目驚心。
兩條筷子似纖細的白皙手臂上,青紅的印子滲出了血來,虎口紅了一片,瞧着是燙傷。
“這是我給大娘子敬茶的時候,大娘子嫌棄我泡茶的水溫太燙,一怒之下打翻了茶壺,燙傷了我的手。”
季小娘低頭垂淚,“不過也是怪我,沒有伺候好大娘子,是我先惹得大娘子不快。從前在三夫人院中,三夫人總誇我伺候得好,怎麼換了個地方,竟變成了豬腦子,伺候不好人了。”
“拿藥過來,給她敷上。”
韋三夫人吩咐了下人給季小娘用藥,自己在旁看着,反複想着季小娘的一番話,仍覺不對。
上回被大房撺掇着當槍使,得罪了恭靖侯府裡的兩位,當時還覺得沒什麼,等莊衍懷接管了呈事司,看清了莊衍懷的真面目,每夜後怕。
自己險些就要和京城裡那些倒黴鬼一樣,下呈事司的地牢,飯都不給人吃一口。
吃一塹長一智,日後在家中行走,事事多長了個心眼。
“董甯珈是什麼怯懦木讷的脾性,你我豈能不知?人的秉性,怎麼能在一夜間轉變。”
季小娘:“三夫人還不知道吧,她在定國公夫人的馬球會上,受了恭靖侯夫人的嘲諷,兩人打作了一團,大娘子铩羽而歸,丢盡了臉面。那日受了刺激,回府後就徹底變了個人似的。”
韋三夫人:“滿城皆知的事情,兩人說得每句話都傳得明明白白,我當然知曉。”
第二道菜烤羊排呈上來,她懶得用筷子,直接上手抓了根排骨啃着。
佳肴珍馐的香味萦繞在鼻腔,可惜就是吃不着,季小娘咽了口唾沫,肚子先嘴一步發出響聲來。
韋三夫人眸光一動,把盤子朝自己挪了挪:“沒有多的,自己回去吃。”
“人的秉性不會陡然轉變,是僞裝不下去了,顯露出皮囊下藏着的惡劣來。”
不聞其人,先聞其聲。
韋三夫人打了個寒噤,手裡的排骨咕噜噜滾到地上,又被門口趴着的狗兒沖上來叼走了去。
怎麼想誰來誰!那位姑奶奶不是說不會再登韋府的門了嗎!
這頓飯着實吃得不安生。
“侯夫人,今日來所為何事啊。”韋三夫人僵着圓臉露出假笑,瞪了眼身邊的季小娘。
季小娘的身份不能見外客。
此前沒見過楚照槿,隻是聽聞過那日家宴上的風波,心中的懼怕已到十分了。
忙不疊行了個禮,“奴婢季氏,見過侯夫人。”
楚照槿沒半點生分客套的意思,撩了裙角,一腳踏在軟榻上坐着,沒有半點規矩的模樣,兩指撚起最後一塊排骨送進嘴裡。
“沒有什麼事,專程來看望三夫人的。”
韋三夫人身形一晃,扶着桌沿穩住了。
對着楚照槿呵呵笑起來,臉越笑越僵,嗓子越笑越幹,時不時往外頭瞥着。
轉眼看見楚照槿還眨着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揚累的嘴角怎麼都不敢落下。
“三夫人放心,與行沒來,他在臬司衙門裡忙得腳不沾地。”
楚照槿啧了一聲,晃了晃手裡啃幹淨的骨頭,無辜問道,“好像是最後一塊了,我是不是不該吃?”
韋三夫人看着空空如也的盤子,心頭滴血。
這可是草原上散養的羊,新鮮殺了,八百裡加急送過來,長安城有價無市的鮮美。
“怎麼會不該吃,侯夫人想吃,府裡管夠。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不能苛待了孩子。”轉頭訓斥下人,“愣在這兒做什麼,不快給侯夫人遞上碗筷!”
“三夫人好生貼心。”楚照槿誠懇問道,“季小娘不一同用飯嗎?”
季小娘想到呈事司的傳聞,霎時覺得桌上那些肉不是雞鴨魚羊,是小恭靖侯用刀子一片片從她身上刮下來的。
連連擺手道:“奴婢身份低微,不配和侯夫人、三夫人一同用飯。”
“身份這東西,怎麼說得準呢。”楚照槿笑意盈盈,“季小娘何必妄自菲薄,今日不配,說不定明日就配了。”
季小娘和韋三夫人未搭話,她繼續下去,“我這人不喜歡彎彎繞繞,索性把話說明白,董甯珈這人,我不喜歡得很。”
“她,讓我很不高興。”
“昨日我就在同夫君商量,要不要放火燒了這院子,讓董甯珈無家可歸呢?”
韋三夫人面如土色:“侯夫人有容人之量,這恐怕……不好吧。”
董甯珈的院子離他們三房最近,一把火燒過來,把三房的院子點着了如何是好。
楚照槿沒說話,指了指自己的左臉。
“啊?”韋三夫人還沉浸在憂心中。
楚照槿:“有顆米粘在臉上了。”
韋三夫人摸不透楚照槿的心思,隐約覺得她沒有要動三房的想法。
心口緊繃的弦放松下來,取下臉上粘着的米,尴尬笑了笑。
楚照槿:“我也覺得放火燒院子不好,費人費油,聖上厲行節約,我們這些官眷,可不能違背聖上的意思。”
韋三夫人點頭,連連稱是。
“下了這樣重的手,真是狠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