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的密信,我拿來了。”
楚照槿将密信扔在地上,瞪了眼異香女子,沒個好氣。
得虧她一口一個“阿姊”地叫着,大難臨頭,那人知曉她不認路,還留她獨面風險,着實可恨。
閣主仍在簾後,深黑色的影子在幕簾上浮着,這麼長的時間,未見動過半分。
簾後之人将楚照槿看得清楚,注意力聚焦在那件寬大的外袍上,無法挪動。
她抓着那件外袍的領口,細微動作足以看出娘子同這外袍主人的親密,衣衫與肌膚摩擦,男子的氣息會留在她的肌膚間。
“受傷了嗎?”
楚照槿滿不在意:“傷倒是沒有,卻是被韋衡狠狠惡心了一番,閣主該擔心擔心自己,呈事司查案,不知九荼閣有無牽扯。”
“九荼閣隻做正經生意,你買我賣,旁的皆不相幹。”
九荼閣主低頭,指尖在名冊上摩挲。
壓下胸口不該産生的微妙情愫,情動如潮,卻無法追及根本,也許初見那日,側目驚心,讓他潋滟許久。
一簾之隔,終不能坦白相見,和她的距離遠比眼前遙遠,隻此一生,無法觸及,思及此,掀開簾幔,言笑寒暄,實屬沒有必要了。
“你來拿名冊給侯夫人。”九荼閣主吩咐女子。
異香女子應是,繞到簾後,敏感源于生來的細膩,從九荼閣主手裡接過名冊時,看出了他眼中的遲疑,故而會意松手,給他猶豫的時間。
九荼閣主的躊躇不過須臾,既然應下要給她,就不能做到對她食言,那封名冊無論如何還是遞了出去。
這封名冊是當今聖上奪嫡時,從内廷的大火裡救出來的副本,原本早不見蹤迹,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謄錄官,陰差陽錯抄了一本,留下十二年前那場陰謀最後的線索。
名冊離開了九荼閣,落在任何人手中,都會是對抗莊衍懷的利器。
他很好奇,這本名冊落到楚照槿手中,是會殺了莊衍懷,還是救了莊衍懷。
私心難免,他不希望是第二種,不希望九荼閣裡的東西,會黏合這段婚姻的縫隙,不希望楚照槿生出憐憫,在離開莊衍懷時無法割舍,令他失去期盼着的機會。
名冊拿在手裡有些分量,楚照槿打開,白紙黑字,密密麻麻的名字入眼,十足的眼花缭亂,須臾更辨别不出真假,隻得拿回去細緻研究一番。
“名冊到手,不便在貴閣多留,告辭。”
“等等。”
回首,簾上九荼閣主和異香女子的影子浮動,兩人似乎在交接什麼東西。
九荼閣主卸下腰間的翎羽,異香女子捧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直到讀懂他眼中的笃定,走到簾外,給了楚照槿。
“護身符,贈予侯夫人。”
楚照槿摸了摸翎羽柔軟的邊沿,在小猞猁面前晃了晃,小猞猁蹦着去抓,同楚照槿玩鬧。
“為何要給我此物?”
“我信奉翦教,視翎羽為護身聖物,侯夫人……是個很好的合作夥伴,願你常來光顧。”九荼閣主默了默,補充道,“凡是閣中客人,都會相贈,作為生意人的讨巧心思,侯夫人不必多想。”
“多謝。”楚照槿給自己蒙好眼睛,颠了颠手裡的名冊,“從閣中買的消息大多危險,揣在懷裡總不安生,且打探消息着實太累,若無意外,實在不想再踏入貴閣半步。”
九荼閣主看着她離去的背影輕笑:“是,侯夫人說得對。”
異香女子送完楚照槿回來,九荼閣主仍舊坐在那裡,垂落的眼睑遮住了碧玺似的瞳孔,于四下無人時,壓抑着的憂郁順着那濃密微翹的睫上滴落,凝聚成為眼下那片陰影。
同他相識多年,她未見過他露出這樣的神情,心頭微動,知曉原來這樣的人也是會動情的。
“安阿那延,你很沒有出息。”
“我知道的。”他緩緩擡了眼皮,“璃姬,我這樣的人,原本就是不配站在喜歡的人身邊的,她身邊……早就有了更好的人。”
璃姬揪起他的衣領,讓他直起身來:“安阿那延,你聽好了,你喜歡她,就大大方方告訴她,成婚了又如何?待他日事成,你登上高位,把最好許給她,隻要她願意,鳳冠霞帔許之,尊貴榮耀許之,天下沒有哪個女人會不動心。”
她指着安阿那延的臉,像是勸誡,又像是謾罵,“而不是隻敢躲在簾子之後,區區三百兩就買了名冊這樣的金貴消息,還絞盡腦汁,輾轉迂回,讓她能知曉蕭國有難,早做應對。”
安阿那延神色迷茫:“喜歡一個人,不應該嗎?”
“你對她好,就應該讓她知曉,你給出了翎羽,就該讓她知道這翎羽對你何等重要。”璃姬笑了笑,“安阿那延,哪怕你學學我。我喜歡你,早就大大方方地說了,無關你不心悅于我,這份心意,我要讓你知曉,而非看輕了我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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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駛過長安成的街道,車外的嘈雜并沒有擾亂楚照槿的思緒,猞猁蜷在膝上睡着了,呼噜呼噜地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