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法師留步。”
安阿那延頓住腳步,轉身見到來人,微微颔首:“侯爺叫我,所為何事?”
莊衍懷上前,風眸中湧動着不明的情緒,淩厲的目光落在安阿那延的碧眸上。
“大法師長得很像北燕人,本侯常年駐守兩國邊界,見過的北燕人不少,心覺與大法師似曾相識。”
安阿那延搖頭:“我長着粟特人的碧色雙目,不知何處相似,會讓侯爺覺得我是曲發褐瞳的北燕人。”
他唇畔揚起禮貌的笑意,“許是我長得像侯爺的故人,叫侯爺認錯了,我不記得見過侯爺,倒是侯夫人,同我的确是舊相識。”
莊衍懷想到那晚楚照槿身上飄散的異香,意味不明地點了點頭:“我夫人天姿國色,去了回翦教的集會,便能讓大法師一眼記住,可惜了,我夫人隻是為了去給本侯求一紙平安符,對大法師無甚印象。”
安阿那延沒有否認:“侯爺侯夫人情誼深厚,定會得到天神眷顧,若有幸能再見侯夫人,我會鬥膽問一問,侯夫人可會記得我這個賜福之人。”
莊衍懷的長指輕叩蹀躞帶:“本侯祝大法師能得償所願,不過本侯還是要提醒大法師一句,修行之人,莫要心生妄念才好。”
安阿那延并未多言,輕輕答出句“是”來。
莊衍懷問:“大法師提議建造萬明樓,也是意在為大鄞賜福?”
“聖上病重,心懷故人,問我破解之法,我定是無一句虛言。”安阿那延話鋒一轉,手杖上的金鈴在風中發出細碎的聲響,“侯爺可希望這萬明樓能建起來?”
“既然是為聖上分憂,本侯為何不願。”莊衍懷的視線越過層層宮牆,落到了不遠處的金頂上,“大法師該問的不是本侯,是朝中的臣子,問一問他們願不願。”
——
觀雲苑。
針線穿過繡布,在素布的蒼白處又添上一抹色彩,指尖捏住細針的一刹,空中滾過的春雷如鼓,指尖莫名顫了顫,滲出了血珠。
姜容漪抿了抿指尖上的傷口,望向窗外。
烏雲卷過晴空,天色漸暗,卷起的風吹動着零落在院中的花瓣。
這場倒春寒還未完全過去。
今日晨起,她便心神不甯,想靜下來做些什麼,手指先是被書頁劃破,又是像眼下這樣被針尖紮傷。
星霜拉着姜容漪的手,邊上膏藥邊揶揄她:“可是皇後娘娘許了今日接夫人進宮,娘娘太高興了,才會這樣處處不小心。”
姜容漪扯着唇角笑了笑,隻有她自己知曉,這抹笑中是含着苦澀和無奈的。
終歸,進宮來看望的人,是原主的母親,而非她的。
姜容漪說不上來,心中難以平靜的緣由,許是她身心的感觸還和原本的姜容漪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主仆二人一言一語閑話的時候,門外悄然立着一抹人影,黯淡天光之下,将那人的失魂落魄更顯三分。
是觀雲苑的娃娃臉内侍,名叫福子的,看起來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實則早在姜容漪進宮時就侍奉在側。
星霜看見他心都揪成了一團,險些吓出了聲來,沒好氣責怪福子:“讓你拿了宮令接夫人進宮,怎地就你一人回來。”
福子垂着頭,紗帽歪在一邊也不說話,像是個立在門口的石像。
“福子,怎麼了?”姜容漪覺得心中的不甯有了來由,放下那方繡布,緊緊抓住了桌沿。
福子的神志像是被姜容漪的聲音喚回來了,那雙無法聚焦的眼睛落在自家主子的身上,不知不覺湧出了豆大的淚來,兩條腿重重跪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娘娘!奴婢無能,沒能将夫人安然帶回來。”
姜容漪走近,把福子拉起來站好:“這是怎麼回事,你說,本宮受得住。”
福子涕泗橫流,拽着袖子抹了把鼻涕:“聖上要修萬明樓祭天,把這樁差事交給了戶部和禮部,兩日前,老爺反對建樓,說是大鄞和北燕的戰事方過,東宮尚在重建,再建萬明樓必然大興徭役,勞民傷财,在朝上攜領百官死谏,聖上一氣之下,把整個姜家都下了獄!”
姜容漪隻覺腦海中一團亂麻,抓住星霜的手,穩住身形。
星霜代姜容漪問出了口:“什麼時候的事?這樣大的變故,觀雲苑為何不知!”
福子喉間哽咽:“有兩日了,皇後娘娘說咱們娘娘懷了身孕,怕娘娘受驚,命整個後宮裡都瞞着娘娘,若不是奴婢今日出了回宮,不知咱們宮裡要被瞞到什麼時候!”
姜容漪眼前一黑,她捂着吃痛的小腹,緊閉眼睛緩了緩。
再睜眼時,眸底如水沉靜,心中不甯靜散作雲煙。
“娘娘。”星霜扶住她,關切詢問。
姜容漪緩緩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出了觀雲苑的宮門,狂風鼓動着披風,雷聲和風聲似是上蒼對她的嘲笑。
姜昇在她的勸誡下,躲過了上一世的追封之變,逃不過這一世的萬明樓死谏。
命運悲痛而沉重,不幸會以另一種形式加諸于身,上天注定,這是屬于姜家的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