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妃脖頸斷裂,朱钗淩亂,死不瞑目的場景沖入腦海,何邈緊繃的最後一根弦斷了。
“父皇!”
“父皇!”
“兒臣求見!兒臣不解!”
“李家為何不能活!
“我母妃為何不能活!”
話音方落,有人影踉跄倒出了精舍,滾進雨地裡,他衣襟接近胸口的地方印着一方腳印。
那人沒有猶豫,也沒有望身後的何邈一眼,從雨地裡爬起來,跪在精舍門口的鵝卵地上,堅硬的石子硌着他的雙膝,他低頭斂目,以頭擊地。
額間流下了血柱,何爍的聲音堅定而從容:“兒臣何爍,敗德辱行,違背倫理,觊觎弟妻,現皇弟入掖庭,方怡随之受苦,兒臣不願!”
“婚儀未成,佳偶未結,方怡皇弟不是夫妻,求聖上,開天恩,賜姻緣,讓兒臣娶方怡為妻!”
何骢從門後現身,他敞露衣襟,外着的紗衣在風中揚起,冷眸注視着雨中的兩人。
“一百又一。”
他撚過了手裡佛珠的第一百零一顆,面色陡變,仰天大笑起來,視線掃過精舍前的禁軍,仿若來了興緻,高呼道:“看看,看看!這就是朕的兩個好兒子!”
何邈撐着劍,從雨裡站起來,兩隻灰敗的眸子裡仿若生出了火,火光穿過沉寂的暗幕,帶着他,朝何骢走過去。
他越走越快,那條斷腿的疼痛好似都沒了知覺,隻是在背後拖着,阻礙不了他半分。
何邈又一次倒下,倒在了橫亘在精舍門口的鵝卵石路裡,這一次,他是面目朝下,臉擦破了半邊。
他倒下時,一旁匍匐的何爍挺直了脊背,扶住他。
何邈甩開了何爍的手。
從小,何邈就看不起何爍,他就是個病秧子,隻知念死書,翰林院的先生從來不曾誇過他,文不成,武也不就,劍比他那把骨頭要重。
而自己,一直都是那個天之驕子,無論先生的什麼問題,都能對答如流。
何邈,才是君父何骢那個最聰穎和勇毅的兒子。
不論是東宮之位還是别的,何爍就像他那沒用的身子骨,不可能搶走本該屬于他何邈的東西。
這一次,何邈聽得清楚,何爍要奪的,是他的妻。
奪妻之恨,不共戴天。
不。
這是從前那個何邈的想法。
這個斷了腿,以臉着地,狼狽倒在雨中,手裡隻有一把斷劍的何邈沒有心思去想這個。
“報仇!報仇!”
母妃的聲音在耳中徘徊,恨和疑的海洶湧澎湃,浪聲蓋過了所有,何邈隻想讓何骢回答自己的問題。
他揚着那張血肉模糊的臉,用力張開手,指尖觸及何骢的袍角,死死抓住。
“兒臣不解!”
“李家為何不能活!”
“我母妃為何不能活!”
重傷在身,加之情緒激湧,何邈的口中湧出鮮血。
“父皇,從前你每次給我出題,兒臣……兒臣沒有一次默不作聲,兒臣的答案,總是很合父皇心意,這次,換兒臣來問父皇,還請……父皇不吝賜教。”
“想知道嗎。”何骢俯視着何邈,眼中輕蔑,“邈兒,這不是你,你不該這樣來向朕求答案,你該舉起手裡的劍,刺向朕,以朕的命和皇位做要挾,要朕必須給你一個答案。”
“兒臣明白了。”
何邈眸中的火光滅了,他用手背拂去嘴角的血,重新拿起那把斷劍,從雨地裡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同何骢平視,兩人方寸之隔。
下一刻,那把斷劍竟直直飛向皇帝何骢的心口!
“為何要殺我母妃!”
怒吼聲中,斷劍被禁軍手中的刀打飛,墜落進雨水中,何邈又一次被羁押在地。
皇帝何骢的這一次開口,對象是何爍:“朕答應你,給你和方怡賜婚。”
“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何爍叩拜,額頭的血染在了潔白無瑕的鵝卵石上,很快被雨水沖刷。
何骢離開精舍的屋檐下,和他的兩個兒子一樣,走進瓢潑大雨裡。
他站在了何邈的面前,看着他血肉模糊的側臉。
“記住今日是誰亡了李家,亡了你舅舅,亡了你的母妃,是誰奪了你的發妻。朕等你,再提着劍來要朕的命,逼朕給你一個答案。”
何邈的眼睛裡全是血,他用力睜眼,看到的何骢都隻是一團血色的霧。
“兒臣受教。”
“送三皇子回掖庭。”
雨還在下。
何骢轉身,走進了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