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狐狸不該任職鴻胪寺,該去開家茶樓,當個寫話本子說書的,說不定還能鎮鎮堂。
楚照槿咬了咬下唇,逼自己揚起一個笑來:“多謝……覃娘子。”
“同泰寺到了,小尋娘子随我下車吧。”覃娘子摸了摸臉上的淚,抱起一旁的阿水。
雨中竹林蕭瑟,古刹莊嚴肅穆,九層浮屠塔由一衆殿堂簇擁,暮鼓渾厚肅穆,清風攜帶檀香吹拂佛祖金身。
廟會繁盛,寺中人潮如織,菩薩低眉頌,紅塵萬戶侯,人們以香火虔誠供奉,祈求佛祖降下恩澤。
楚照槿步入佛堂,她雙手合十,額頭觸地,在心中祈禱。
神明慈悲,予她新生,願她不負神明恩澤,了卻夙願,挽救疾苦。
願家國安定,萬世繁榮昌盛;願子民祥和,遠離戰火流離之苦;願親友康健,無病無災安樂一生。
楚照槿站起來,沒有再為自己求什麼。
院中的千年銀杏虬根紮地,枝葉繁盛,金黃的葉間綴滿鮮紅,祈願帶迎風飄動,樹冠延伸向天際,宛若神明的信使,通達人間的諸般訴求。
覃娘子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那些祈願帶都是求的姻緣,據說把有情人的名字寫在一根紅綢上,挂上銀杏枝頭,可求得一生相守。”
覃娘子面上浮上一層紅暈:“想當年,我和阿水她爹就挂過呢,小尋娘子也把你和郎君的挂上去吧。”
楚照槿笑着搖了搖頭,聲音清冷:“不了。”
和顧衍的關系不過臨場作戲,等到了長安城,也許此生都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
她真正的未婚夫,小恭靖侯莊衍懷,亦不是她的依仗。
隻盼她的和親能減少大鄞對蕭國的觊觎,解燃眉之急,這場婚事是利益的往來,真心的交互太過奢侈,她從來不盼着莊衍懷與她濃情蜜意,相敬如賓便是最好的結果。
索求太多,最後空無所得,反增傷痕。
天地之間,飛鳥自由,若家國安定,平安一生,那麼她有她自己,就夠了。
-
另一邊,鮮血如黑蛇吐信,在地上蜿蜒。
鮮血從刀尖滴下,融進玄色的衣袍下擺,血珠從少年俊美白皙的臉龐上落下,宛若修羅。
“你來了。”老者精心打理的白髯上染了血,他被人壓着,卑微地跪在地上。
他的聲音沒有波瀾,仿佛早就預知了自己悲慘的結局。
身旁,老者的兒子全都死于少年劍下,雙目圓睜,脖頸間的鮮血汩汩流出。
顧衍鳳眸挑了挑,陰郁的臉上浮現一抹興緻:“多年未見,王太師好眼力。”
老者聲音蒼涼:“早該有這一天了,這都是老夫造下的孽,三萬英魂呐……十一年了,他們總是入夢,在我耳邊質問痛哭,早該有這一天了。緻仕後,老夫帶着家人躲到金陵的鄉下,沒想到終究是躲不過的。”
顧衍的臉埋在廊前的陰影裡,修長的指節搭上金絲面具後隐藏的卡扣。
咔嗒一聲,面具解開,露出他俊美非常的面容,眼中血絲彌漫,眉目淡薄,沒有絲毫情緒。
“那時候聖上還是皇子,聖上有謀略有野心,卻因其母身份卑微,隻能居于肅王之下,我是聖上的老師,我……我替聖上心有不甘啊!老夫是三朝老臣,得先帝信賴,那日先帝召你父親入宮,我買通先帝身邊的閹人,得知《鳳川圖》一事,猜想當中必有玄機,方将此事告知聖上,聖上的性子是狠厲了些,可老夫沒想到……”
顧衍下巴揚了揚,隐戈會意,讓手下将王太師松開。
王太師泫然欲泣,朝顧衍跪拜:“教不嚴,師之惰,是老夫起了私心,千萬過錯在老夫一人,有老夫一家償命就夠了,求侯爺放過世人!放過聖上!”
“不夠,遠遠不夠。”
顧衍從廊下漫步而出,走進雨中,居高臨下睥睨着他,仿若看着地上的一隻蝼蟻,“王太師,你隻是個開始。”
王太師拉住顧衍的衣角,嘶啞的聲音微微顫抖:“與行!聖上待你不薄!皇後是你姨母,聖上賜你丹書鐵券,禮同皇子,他們都待你不薄啊!”
“哦?那又如何。”顧衍眸光狠厲,唇角笑意譏諷,“聖上?皇後?他們算什麼東西?”
王太師渾濁的眼中頓時沒了光亮,他撒開顧衍的衣袍,癱坐在地,擡首迎上漫天的雨:“莊衍懷!你徒增殺孽,必遭天譴!”
說罷,雨幕中寒光閃過,老者轟然倒下,霎時氣息全無。
顧衍蹲下身去,他湊近王太師的屍身,一字一句,道:“天有不仁,以萬物為刍狗,故以血祭旗,以殺證道。”
空中驚雷閃過,冷光照亮血泊中修長的身影,雨滴順着顧衍分明的輪廓滑落,淩厲而威嚴。
“本侯生來即是天譴。”
若世間無惡鬼索命,他便是天地間唯一的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