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滾滾,劈開昏暗的天光,雨勢漸大,同泰寺中的人潮漸漸稀落。
楚照槿眼皮跳了跳,始終放不下心。
“楚娘子你做什麼?”車夫問。
楚照槿撐開傘,被車夫扶着下了馬車,素色的衣裙上還是沾染了泥濘:“覃娘子和阿水一直未歸,我去看看。”
正殿祈福以後,寺中人潮摩肩接踵,楚照槿和覃娘子沖散了,她在同泰寺中賞玩了片刻,便趕着定好的返程時辰匆匆上了馬車。
眼下過了一刻鐘,寺門處行人零落,依舊不見母女倆人影。
狂風吹雨斜,油紙傘幾乎形同虛設,寒冷的雨水排在楚照槿臉上,她不得不眯着眼前行,隐約見得一個熟悉的身影飛撲上來。
婦人哭紅了雙眼,在雨中發出痛心的嗚咽,精心梳理的鬓發散亂零落,全身被雨水澆透,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楚照槿看清是覃娘子,看她孤身一人,心裡猜想應是阿水出了事:“阿水不見了?”
聽到楚照槿的問詢,覃娘子全身癱軟,抓着楚照槿的手,止不住流淚:“我就一轉眼,她就不見了,我找遍了所有可能找的地方,找不到……我找不到。”
殿内侍奉蓮花燈的小沙彌注意到兩人的異樣,雙手合十:“二位施主,可是有事?”
覃娘子嗚咽連連,楚照槿替她回答:“小師父,這位娘子同她的女兒走散了,找了許久也沒了蹤迹,煩請寺中師父幫忙找尋。”
“她叫阿水,大概這麼高。”楚照槿在自己腰間比了比。
小沙彌肥嘟嘟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憂慮:“今日廟會,寺中施主衆多,不過二位别急,我這就去尋師兄幫忙。”
楚照槿點點頭,謝過小沙彌,對覃娘子道:“阿水是在何處同覃娘子走散的?”
覃娘子掩面啜泣:“阿水說她肚子餓了,我帶她去素齋堂用了齋飯,孩子就是在那兒不見的,周圍我都找過了,全都不見人影。”
楚照槿把覃娘子扶到檐下坐好,取出帕子讓她擦淚:“先别着急,佛門重地,出不了大事,你體力不支先歇在此處,我去幫你找。”
安置好覃娘子,僧人都去了别處找阿水,楚照槿決定再去一趟素齋堂。
飯點早都過了,香客離開後,沙彌尼将素齋堂打掃得窗明幾淨,楚照槿又去附近僧人耕種的園子尋了一圈,确如覃娘子所言,阿水不在此處。
阿水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定不會離了阿娘四處亂竄,楚照槿想了想,腦海中隻留下一種可能,阿水是被人帶走了。
有傳聞說嶺南有個男童被人拐走後,略賣人為利用男童牟利,用特制的藥膏塗抹在男童身上,再披上新鮮拔下來的狗皮,授以簡單的詩書文字,将男童帶到街上雜耍,看客不知是人,為狗能識字而啧啧稱奇。
多年後,男童在一次雜耍時認出了自己父母,父母看着外觀與狗無二的男孩,自然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大叫着慌亂逃竄。
思及此處,楚照槿手腳冰涼,雙腳不慎陷入泥水,她費勁拔出來。
一連串蚍蜉從腳邊爬過,楚照槿擡頭看雨勢減小,不知怎麼走到了一片竹林中,烏雲中天光乍洩,透過枝葉灑下來。
楚照槿向下望,她原是走到了同泰寺的後山,距離山下尚有段距離。
蚍蜉隐入一片亂草,另一隊蚍蜉又從雜草中魚貫而出,匆匆折返。
楚照槿跟着蚍蜉撥開雜草叢,在一片枯葉下發現了吃掉一半的麥芽糖。
是小阿水吃的,帶走阿水的人一定是從此處經過。
“阿水!阿水!”楚照槿喚她。
竹林靜谧,除葉間有雨水滴落,不聞回聲。
楚照槿心灰意冷之際,偶然聽得一陣稚嫩的嗚咽,接着阿水的哭喊在附近響起:“小尋阿姊!”
蓦然轉身,楚照槿見林中閃過一道黑影,她提了身形跑上去,看清是一用布巾掩去面孔的男人帶走了阿水。
楚照槿來不及想太多,飛撲上去緊緊抱住了阿水的腿。
與對方身形相差太大,楚照槿眼下的身子嬌生慣養,她用盡全身力氣也沒能将阿水從男人身上扯下來,所好制住了男人的步子。
阿水的嘴被麻布塞住,喉間嗚咽驚恐,小手在男人臉上不停亂抓,想掙脫開。
男人面露怒色,扯過阿水,提了腳步繼續向前。
“阿水别怕。”楚照槿死死抱住男人的雙腿,拔出腰間的短匕刺入男人的大腿。
男人驚叫一聲,手中失力,阿水從他兩臂間滑落,他怒喝:“不識好歹的潑婦!”
楚照槿面露喜色,趁男人吃痛,欲牽起阿水向前跑,誰知烏發散落,頭發被男人抓住,令她動彈不得。
阿水停住步子轉過身喊道:“小尋阿姊!”
“跑!找人來救我!”楚照槿将男人的雙腿死死抱住。
“阿水!阿水在嗎!”此起彼伏的叫喊聲響起。
小水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竹林間,山下灰色的身影浮動,是寺中僧人往此處尋來,楚照槿以為看到曙光,不由松了口氣。
男人大驚失色,豆大的三角眼閃過一絲慌亂,将楚照槿一腳蹬開踹在了樹上。
腦後一陣劇痛,口中湧上一股腥甜,楚照槿徹底沒了意識……
小小的身影從林間跑出來,覃娘子看見女兒的身影,又驚又喜:“你個死孩子,跑哪裡去了,讓阿娘一通好找!”
阿水哭聲不止,指着來時的方向:“小尋阿姊為了救我……被壞人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