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予初被安置到萬劍宗,還是他最熟悉的白鶴峰。
隻是粗略看一眼就知道這是茂修竹林。
萬劍宗第一任宗主好清廉,略通奇門遁甲之術,還曾入道修行。正是如此,萬劍宗每日早晨和晚修都要撞鐘兩下。
曉擊則破長夜、警睡眠;暮擊則覺昏衢、疏冥昧。
這些東西對修道人作用不大,但是也作為一種傳承被代代相傳下來。
那鐘灌滿靈氣,晃動的時候靈氣撞動靈氣,激起千層波浪。每當這時候,這片竹林也就會沙沙作響。
聲音清越,像是竹葉也聽出了這警疏之意,自發又敲動了一次鐘聲。
符予初那時候勤奮刻苦,修煉認真,常常天不亮就來這裡修行,夜深了再被吳霜喚回去。
萬劍峰弟子每日聽四聲撞鐘。
他便每日聽八聲。
十年來日日如此,或許是這兩千九百多聲鐘聲已經刻進了他的骨骼肺腑,他在成為魔尊之後也常常夢到這樣的鐘聲。
伴随着這樣的聲音一同夢見的,還有吳霜那近乎生硬的話術——
“符予初。”
“予初。”
“符蕪。”
吳霜從來不會說“天晚了”“辛苦了”“歇歇吧”之類的客套,他隻會在晚間第二聲鐘響後,站在竹林變沉默的喊他的名字。
而符予初也會在這時候收起長劍,跟在吳霜背後回到居所。
兩個人很少說話。
吳霜對外人常常是熟絡的,熱情的,溫和的,秉燭夜遊的。
但是在面對自己的時候,雖然依舊溫和,卻往往是寡言的。
近乎沉默的寡言。
他隻會在講述那些功法劍譜的時候會多說幾句話——這幾句多說的話還随着符予初悟性提高後逐漸減少。
到後來符予初很少聽他說話了。
吳霜一個眼神,他就把茶杯遞過去。
自己一聲悶哼,吳霜就擡手在自己傷口覆蓋上細密的靈力。
他當時還因為這件事兒卻找了其他師門的師兄師姐,他們聽聞之後隻會很羨慕的拍拍他的肩膀。
再和他說:“仙尊真的很器重你。”
吳霜或許是個很别扭的人。
這是符予初後來才意識到的事情。
他可能擅長在外面虛與委蛇,擅長豎立遺世獨立的姿态,但是不擅長推心置腹,不擅長表露自己的無奈。
而當時自己也是别扭的年紀,沒能繼續追問下去,這些好奇就變成了一生無解的命題。
符予初依舊雙手抱頭躺在地上的姿勢,隻不過這次他是在房間裡。
這房間自己以前經常來睡,久而久之就被默認成是他的一個房間。但是在現在這個時間線上,這裡還隻是個空曠的竹舍。
他擡頭能看見門梁上随着竹林清風掀起來的風鈴。
這樣的風打在臉上,符予初竟然從心裡生了出熟稔親切。
心裡蹦出這個念頭的時候,他忍不住十分自嘲的笑了。
他在自己這麼長歲月時光中,搜腸刮肚出來,最珍貴,最惬意,最輕松的一段時期不是幼年在府邸備受欺辱,也不是後來成為魔尊受萬魔追捧。
而居然是在萬劍宗,一次次舉劍大汗淋漓,再任由晚風吹去那些汗水的苦日子。
後來在大戰中萬劍宗作為第一戰場,近乎要被靈力夷為平地。
這樣好的樹林,這樣無憂無慮的時光,再也沒有了。
符予初想着,這次大戰或許可以定在缥缈峰、南藥門或者任何一個宗門,把萬劍峰留下來……至少把這片竹林留下來。
風輕輕的打在臉上,伴随着竹葉摩擦的聲響,他竟然就這樣睡着了。
而再醒來的時候,是被鐘聲吵醒的。
“……怎麼睡着了。”他迷迷糊糊的,下意識擡手去腰間摸劍——摸了一手空。
原來自己并不是來這裡練劍。
神智慢慢回歸,符予初才反應過來自己是睡的模糊了,在地上扭着滾着伸了個舒暢的懶腰——
等等。
他猛地坐起來,就發現一個白色高挑的身影站在門口,那雙眼睛正看向自己。
“……吳霜。”
吳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整頓好了就随我去峰頂。”
“已經好了,”符予初從地上竄起來,“我們現在過去?”
吳霜沒說話,隻是轉身朝山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