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契寺。
漠秋将至,行人零散。來寺裡祈禱的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一神棍坐在路邊高腳凳上,身高腿長的身軀使他在寬闊凄清的街攤格外顯眼。
“大吉。”他揭開手中的簽,掩住“大兇”二字朝眼前面紅耳赤的姑娘報喜:“您的姻緣将會在幾日後與您相遇,到時您與她将會發生一個不可思議的愛戀。”
按以往,姑娘壓根不信這些神七神八,此刻卻仿佛被什麼魇住般點了點頭,盯着神棍細聲道:“是電影院嗎?我跟朋友約了幾日後去看電影。”
“對。”神棍沒有注意到姑娘的異常,矜矜業業溫聲道:“您會和她相遇。然後發生一些矛盾,結果陰差陽錯電影票上的座位正好是鄰座。繼而發展……”
“您會去嗎?”姑娘兩眼放光打斷他的話,放出話才覺沒頭沒尾,于是補了句:“我的意思是,過幾日你也會去看電影嗎?”
“……”神棍明顯愣了一下。遊曆小攤那麼些年,倒也不是沒有過桃花,直接邀請的還是第一次見。
他忍俊不禁,放下手中的簽,從高腳凳上坐起。對面的姑娘見他拿起一旁閑置的黑胡桃木拄杖,紅色第N次攀上她的臉:“抱,抱歉。我不知道你的腿不便……”
“無礙,您不必愧疚。”神棍依舊是那副從容的神色,一手握住拄杖頂端氣定神閑道:“早年落下的毛病罷了。”
早,早年……
姑娘又默默擡眼看了眼神棍。
漆黑的長發如墨般披在肩上,泛着銀質的瞳眸配合婉轉多情的眼型,給予人一種神聖想要犯進的沖動。
好年輕。
早年落下的病根……那得多早啊……
想來奇怪,明明頭發是黑色,眼睫卻呈白色。
姑娘暗自給自己一巴掌。
現在是什麼時代,染個發還不是随心所欲。
不過就是沒聽說過,睫毛也能染色嗎?
姑娘走神了片刻。
對方裸露在外的皮膚則是那種極緻的白,好似一眨眼便會消失不見。
一身黑更是給他平添一種蒼白年壽已盡的錯覺。
腰間墜着兩串長度不等的翡翠瑪瑙串珠。
她再仔細一看。層層黑布下還藏有幾串珠子。其中有一個大的被他挂在耳垂上。
美曰其名:耳墜。
金鑲邊,白内鑲,被日光射出瑩瑩珠色。白色上還有幾處凹下去的地方,正好可以組成一個被紅色朱砂填充的字。
姑娘在心裡把那個字讀了出來。
——許
是誰的姓嗎?
她再看向另一邊。
——契
“許契。”令人沐浴春風的嗓音再度響起,姑娘回過神,察覺自己已經盯着神棍好一會了。
“我的名字好聽麼?”神棍仿佛沒有看到她再被紅色侵蝕的臉,而是自言自語地接上自己的上一句話。
名字?
她這才回想起在耳墜上看到的兩個字。
許契。
很文藝的名字。姑娘心想。
至少她是這麼認為。
“好聽。”她實話實說。
似乎聽到了滿意的回答,神棍展開了笑顔。多情的眉眼又一次使姑娘羞紅了臉。
許契指着不遠處立着的柱樁,上面隐約刻着八個字,“這八字便是真契寺的來源與楔子。”
“來源?”
“對。”許契點頭,幾縷黑絲随着點頭的動作而晃動。
提到他感興趣的領域,話變得比之前更多了。
姑娘看到許契閉了眼站着挺直了腰杆,那雙明亮的窗口随之關閉,嘴裡還念叨:“這寺需要有人來陣……看管,所以姑娘,恕我無法出門。況且我做不來斷插别人姻緣的事。”說完,他揭開眼,澄澈雙眸裡明晃晃寫着欲言又止。
姑娘連忙揮揮手:“不,不我看你也不太方便。這樣吧,過幾個月我再來。”
“到時候,如果真如你所說我找到了對象,到時候給你發婚貼,第一個請你吃喜糖。”
許契淡笑,沒有拒絕。
“對了!我叫顔囍子。若有人給你寄婚貼,您可别給拒了。”姑娘嬉笑道。原先的尴尬被她三言兩語化為炊煙。
許契點頭。身高優勢讓他比眼前的姑娘高出幾寸,視角得天獨厚,眼越過顔囍子頭頂,不遠處的空中有一團黑煙正朝此奔來。
他不緊不慢,迫不得已打斷聊天:“天色不早了,我還有事要辦,顔姑娘自便。”
話是這麼說,他還是又與顔囍子寒暄了幾句。
顔囍子在轉身前沖許契叮囑道:“别忘了婚帖的事啊。”
許契手指内側磨了磨手下的胡桃木,沒忍住問了句:“真這麼信我麼?”
“嗯哼。”顔囍子俏皮地笑着轉身離去。
而她不知道,在她轉身的瞬間,某團離她僅有一米遠的黑霧靈活的移出她的視角範圍,躲在了不知何時滿臉笑意的許契身後。
待人沒影了後,許契才緩慢開口:“他來了嗎?”
黑霧自他身後飄出來,聞言毫不猶豫上下晃動起來。
好似真的可以與人交流,許契換了個舒服的站姿,很輕地笑了下:“你呢?今天收獲如何?”
黑霧燈泡似的閃了幾下。
看着那麼一小團忽暗忽亮,許契饒有興緻地看它閃。
黑煙是真契寺的生靈。不過它早期并非通身烏黑,而是一隻有靈性的白團子。
既是靈,絕非常人所覺。
真契寺建的那刻起,生靈便出了世。
數百萬年的修為。
旁人就算有陰陽眼也很難看得到。
“捉迷藏好玩麼?”
哪怕對方無論如何都看不見。
黑煙煞有其事果斷的上下晃動,連帶着自身飄逸的餘煙。看到生靈活寶的模樣,許契卻轉移了話題,隻是眼裡那一抹笑意還未消散:“五年的光陰竟如此飛快……”他對黑煙說道,“帶我去見他罷。”
……
五年前。
許契仍然是萬年不變的一身黑色衣裳,膚達到極緻的白順其自然就與那一身黑造就鮮明的對比。
——好家夥……
這是路人看見他時的第一反應。
奪目是一回事,毛骨悚然是另一回事。
五年前的真契寺遠比五年後熱鬧。
數不清的人争先恐後往裡擠,恨不得直接飛進去。
擁擠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