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甯緩緩拿起茶盞，輕輕用杯蓋撇了撇上面的浮沫，淡淡抿了一口，并不急着回複，轉而她笑着看向有些疑惑的裴宗祁。

四目相對間裴宗祁立馬懂了晏甯的意思，裴宗祁放下茶盞，溫聲道“我與夫人貿然來唐大人府内，十分叨擾，實屬無心之失，既如此便先行告辭了。”

唐周行的眸色沉了沉，他的眉峰緊了緊，抿着唇，從主位站起身，恭敬地沖裴宗祁抱拳行了個禮“裴相，可否讓我與裴夫人單獨聊聊。”

裴宗祁的臉上挂着禮貌疏離的笑，起身雙手扶起唐周行“正如唐大人所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屬于情于理不合。唐大人與本相夫人有何話，何不就此言明，也省得讓有心人誤會。”

唐周行的笑容有些僵硬在臉上，裴宗祁溫文爾雅，談吐間并不失禮數，用他自己的話噎得唐周行說不出話來。

唐周行擡眼看了看在一旁慢悠悠喝茶的晏甯，這兩夫妻面上一個溫潤如玉，一個溫柔敦厚，内裡卻是一個老謀深算，一個狡黠聰慧，當真是天生一對。

唐周行更恭敬有禮地躬身“唐某剛才言行有失，還望裴相見諒。”

見唐周行言語恭敬有禮，裴宗祁未再為難于他，淡淡開口道“既如此，那裴某就先去馬車内稍等夫人片刻，還望夫人盡快出來。”

晏甯起身颔首“妾身很快就出來。”

見裴宗祁的身影消失在堂外，唐周行轉頭看向晏甯問道“裴夫人怎知阿月之事？”

“妾身如何得知阿月之事并不重要，隻是唐大人不想為阿月翻案嗎？”晏甯淡淡開口，緊盯着唐周行的眼眸，他的眸底輕顫卻并未被晏甯的話引導。

隻淡淡開口問道“裴夫人此刻說阿月之事，意在何為呢？”

晏甯輕笑“唐大人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晏甯想要什麼？”

“那恐怕唐某要讓裴夫人失望了，裴相讓裴夫人來做說客，可是唐某天生不侍權貴，眼中揉不得沙子。”唐周行冷冷開口道。

晏甯搖搖頭“今日我于唐大人這兒是說客，但并非裴宗祁的說客，而是趙今棠的說客。”

“哦？”唐周行挑挑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晏甯站起身，直視着唐周行開口道“唐大人剛剛問晏甯此時談及阿月意在何為，晏甯想問問唐大人，如今唐大人是新晉狀元郎，一時間風光無限，又身居高位任職京兆少尹，可否還想為阿月翻案？”

唐周行的眸中閃過一絲震驚，他眉頭擰作一團，在衣袍中的手死死地攥在一起。

晏甯繼續開口“當日阿月在孝期被叔嬸強行嫁給賣魚郎趙大，新婚夜拼死反抗不與趙大圓房，争執間誤殺了趙大。官府判阿月謀殺親夫，秋後處斬，當時大人還是秀才，四處奔走為阿月翻案，還因此挨了一頓闆子。雖然最終并未救了阿月，阿月依舊被斬首，但是想必大人為阿月翻案的心思并未改變吧。”

唐周行臉色一僵，冷色擡眸看着晏甯，心中難掩震驚，當日他隻是一屆小小秀才，在秀文縣的府衙内做縣令的幕客。

他的過去若是裴相有意調查，并不難查，隻是阿月案，确實是梗在他心頭的一塊石頭。

阿月案裡。

秀文縣縣令判阿月謀殺親夫，處以死刑。他不服縣令的判罰，以阿月身處孝期，以南夏律令中明确載明身處孝期内婚配無效，阿月隻能算過失殺人，應當減刑予以流放，卻被縣令駁回。

死刑案需要知州複核，後他敲知州驚堂鼓，為阿月申冤，請求減刑，縱然他拿出南夏律令，縱然他在公堂之上舌戰群儒，縱然當地百姓都呼喊重判阿月案，卻依舊抵不過官官相護，知州維持原判，還賞了他一頓闆子。

那年阿月被判斬首，他去菜市口送阿月一程，他依舊記得秋風蕭瑟，烈日當空，阿月殷紅的血染在飄揚的經幡之上。

自那起，他發誓一定要考取功名，做一個清正為民的好官，決不再讓任何一個人含冤而死。

隻是眼前的這個女人，如何對此事的細枝末節都如此了解。

唐周行冷笑“不錯，唐某确實有意為阿月翻案，隻是裴夫人此刻說這些，是想利用阿月翻案之事來威脅唐某？逼迫唐某就範？”

“非也。”晏甯歎了口氣“晏甯隻是想問唐大人，趙今棠被趙太師強迫嫁給唐大人，若是當日新婚夜趙今棠不願與大人圓房，會不會成為第二個阿月？”

唐周行的眼中閃過一抹裂痕，他并未回答晏甯，袖中的拳頭握得更緊。

“當日聖上賜婚，晏甯知此事唐大人與趙今棠都無力反抗，隻是今日趙今棠已然消失，晏甯懇請唐大人給她一條活路，莫要讓她也如阿月一般，慘死在這場身不由己的婚姻之中。”

唐周行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他定定地看着晏甯，漠然開口道“裴夫人想如何？”

晏甯俯身沖他行了個禮“趙今棠會回來，待她回來之時希望唐大人能給她一紙休書，放她自由身。而她未回來之時，希望唐大人對外宣稱她一直在唐府，從未離開。”

唐周行冷笑“可笑，婚配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能兒戲。她當我唐府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唐大人當真滿意這場婚姻嗎？”晏甯挺直了脊背，直視唐周行。

唐周行的眼尾抖了一下，心中一股郁結之氣堵在胸口，眼前這個女子着實聰穎，自己在他面前被看得透透徹徹，他還是僵硬地開口。

“唐某不懂裴夫人何意。”

“唐大人性情耿直，剛正不阿，入朝堂考功名想必隻是想做個為國為民的好官吧。可是如今官場之内黨派橫行，清流一派寸步難行。唐大人明知這門婚事是太子黨的拉攏之策，若是娶了趙今棠必會被打上太子一黨的标簽，卻無法違逆聖上，不得不應承了這門婚事。”

“那又如何，唐某行得端，站得直，自是不畏懼旁人的眼光。”

“唐大人自是不畏懼，可是你如今與趙府綁在一起，現在撕破臉讓太子黨派難堪，而其他皇子黨派又認定唐大人是太子黨一派，唐大人豈非在官場中寸步難行。今日之事，本是趙府有虧，唐大人此事幫了趙府，而太子黨因着此事有愧于唐大人，自然不會再拉攏唐大人，強行讓唐大人做違心之事。”

唐周行上下審視着晏甯，晏甯坦坦蕩蕩，曉之以禮動之以情，讓唐周行心下疑惑“裴相如此拉攏唐某，唐某一直苦尋良策不得，如今裴夫人為唐某獻上此策，可真是一點未曾為裴相考慮，倒是讓唐某有些意外。”

唐周行的嘴角扯出一抹笑，眼中摻雜着玩味，探究和贊賞“坊間都傳裴相與裴夫人琴瑟和鳴，情深義重，今日一看不過如此。”

晏甯笑道“我自是與相爺情深幾許，隻是今日來之前，我就與唐大人說明了，我是趙今棠的說客，非裴相的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