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迎擡眼看向房間,這是她之前在溫宅的住所。房裡的陳設都沒有變,隻是無人居住,落了不少灰塵。
“娘娘,您如今好歹是貴妃,老爺叫您回來,也不提前讓人打掃一下...”
梓裡揮了揮鼻間的灰塵,蹙着眉,一邊念叨一邊動手打掃。
“不弄也無事,家宴過後,應是要回宮的。”溫迎理了理衣袖,朝着門外走去。
可梓裡沒聽,還是将房間收拾得幹淨。
書房中,溫迎規矩站着。
書桌前,溫老爺子溫大佺身形高大,肩寬背厚,一身昂貴精緻的錦袍穿在他身上如是一座耀眼的金礦,堅實壯觀。
偏偏,極愛裝斯文人模樣。
可,哪有斯文人會用金磚白玉砌書房?
置爐焚香,禮佛洗塵。
那飄散的皚皚煙氣怎麼看都飄着一股銅臭之氣。
“父親。”溫迎收回視線,喊道。
煙霧缭繞間,溫大佺擡眼瞧了女兒一眼,在她身上打量幾眼,開口道:
“今日回來,就帶了梓裡和兩個小丫鬟?”
“回來吃頓家常便飯,不想太興師動衆。”
溫迎剛說完,就聽見一句冷哼,接着,那雙深沉的蜂目定在她聽不懂弦外之音的臉上:
“你代表的是溫家的臉面,這麼寒酸,像什麼樣子?”
溫迎沒說話。
溫大佺眼裡忽然沉厲:“你在宮裡沒做什麼惹賀玜不高興的事情吧?”
“沒有。”
見溫迎一臉淡然模樣,溫大佺将手中的香掃往桌上一扔,“說了很多遍,不要擺着你那張臭臉,給誰看?讓你多笑多笑,怎麼就是學不會呢?這樣哪個男人會喜歡?進宮快一年了,讓你把陛下請到府上來吃吃飯,人呢?”
面對父親無禮的要求,溫迎眉間多出幾分無奈:“父親,他是皇朝天子,一國之主。”
“一國之主怎麼了?那也是我溫家的女婿,綱理倫常,天經地義。”
溫大佺吹胡子瞪眼地起身,“當初若不是我們溫家全力支持,他坐得上那個位置嗎!”
溫迎知道,父親并不是真的想要賀玜來吃飯,而是想借此機會給那些歧視溫家是商賈的三教九流看。
溫家比不了那些生來就顯赫的世家,溫家世代經商,才有了如今财大氣粗。
盡管如此,父親依舊不滿足于止步商,在他的策劃投賭下,身為商賈之女的她,跻進了宮中。
如今的溫家在京城也算是摸得着龍尾,稱得上是皇室,能夠跻進上九流。
所以她太知道父親因何而生氣。
“這件事,女兒無能為力。”
讓賀玜親臨溫家,給父親撐面子?
“父親高看我了。”
溫大佺面色難堪,壓低怒音:“我知你也沒那個本事!此事你辦不好便罷,那子嗣呢?你也無能為力?!”
溫迎眸光一淡,沉默不語。
“别跟我裝啞巴!你若是保不住你位置,保不住溫家,看我怎麼收拾你!别忘了,你母親走的時候你是怎麼答應我的。”
溫大佺警告着溫迎,他最是知道自己這個女兒的性子,隻要牽住她的軟肋,比什麼忠仆手下都好用。
溫迎看着眼前的父親,内心一點點冷卻,像是被浸入一池冰水,寒意從心底蔓延,使她無法抗拒。
“我沒忘。女兒知道了,謹遵父親教誨。”
見狀,溫大佺的臉色才好轉,似又想到什麼,微眯眼,瞧着低眉順眼的溫迎,問:
“是你讓陛下封溫彥做的刑部尚書?”
溫迎頓了下,道:“是陛下...”
話還沒有說完,溫大佺抄起桌旁的書卷朝溫迎扔去:
“瞧把你能耐的!我讓你封溫揚做刑部尚書,你倒好,跟你父親玩心眼!”
溫迎沒躲,書卷砸在她的身上,掉落在地毯上。
“溫揚難道不是你弟弟?你這個做姐姐的,為何如此偏心?怎麼就不能救一下你弟弟呢?”
溫大佺氣得指着溫迎來回踱步。
溫迎垂下眸子,語氣淡淡:“這是陛下決定的。再者...溫揚身上有人命,若是我提他出來,他的事定是會被查出來。如今阿彥做了刑部尚書,等段時日,讓溫揚那樁案子移交到阿彥手上,會妥善處理的。”
溫大佺冷哼一聲,斜眼看她,他還是低估了自己這個女兒。
在當初她主動提出要進宮時,他以為是因為她母親之事,放棄了心裡那個野男人,開了竅了。
沒想到,如今她進了宮,竟快要脫離他的掌控了。
“凡事皆要我的準許你才可以做,溫家與你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若是再擅自做主,休要怪我不顧父女之情!”
“是。”溫迎暗瞬眸子,應道。
“下不為例。去祠堂罰跪,兩個時辰。”
溫迎垂眸,行禮告退,好似對于這種處罰已經習慣。
溫家祠堂.
燭火間,女子跪得筆直,燭火映在她臉上,平靜極了。
“娘娘。”祠堂外,梓裡跪在門檻外,朝裡面扔了一包油紙餅。
溫迎看着腿邊的吃食,眉間微皺。
梓裡在門外觀察着溫迎表情:“娘娘,您快吃吧。這個點他們都在前廳用膳,不會有人發現的。”
溫迎漠視那包油紙餅,将身子端得筆直:“此處供奉的都是溫氏先祖的排位,不可不敬。”
梓裡撇嘴:“他們都死了,總不能連累了活人吧...啊!”
梓裡還沒有說完,那包油紙餅砸在了她的額頭。她捂着頭,見自家娘娘生氣的背影,隻得住嘴。
可沒過多久,梓裡似心裡有怨道:
“娘娘未嫁入宮前過得都是什麼日子,想必那些祖先也能看到。您這次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老爺還要罰跪您。還偏偏挑家宴開始的時候!等您這四個小時過去了,那邊早就散了席...”
“散了好。”溫迎道,視線落在那些靈牌上,最後定在母親的排位上,才緩緩一笑。
“本來也不是為了那頓飯。”
梓裡氣鼓鼓地勸道:“若是夫人知道您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定是會說您。”
溫迎聽出梓裡語氣中帶着幾分不忿,緩道:“若是真在此吃了這餅,母親定會訓斥我。”
母親不同父親那樣的粗人,她曾也是大戶小姐,因家道中落,遇到父親這個俗人。
骨子裡的教養與認知讓他們并不同頻,母親溫婉大氣,父親則是久經商場,免不了愛用錢辦事。
處事圓滑重利益,雖比不了母親見過的許多文人公子,卻也同彼此過了半輩子。
随着溫家生意越做越大,父親的眼界也漸漸開闊。
他學那些權貴納妾,弄得家宅不甯,母親失望。
溫迎忽然愣住,僵笑了一聲,眼裡可見自嘲。
她有什麼資格去怨父親,她更不堪,是她害死了母親。
如今...她唯一要保護的,隻有她的一母同胞的弟弟,溫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