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意是一瞬即逝的,但鮮血噴湧的觸感卻是源源不斷。
劍體從血肉之中抽離的聲音“唰”地一聲傳入耳中,身後那人的重量卻是越來越多地壓在了她身上。
回過身來,接着四下模糊的月光看見他前胸的衣裳似是浸上了什麼液體一般,沉甸甸地墜在空中,伸手探去,溫熱而粘稠,雖在這黑暗之中辨不出顔色,但想來也是殷紅無疑。
“裴譽亭——”
隻見他口中溢出兩行血道,身上失了平衡般要向一旁倒去。
心下一慌,蕭瑾連忙拉過他的手臂使得他倚在自己肩上,而後往人群深處擠去以躲避四下亂舞的刀劍。
“裴譽亭——”
将手掌掩在他胸前想要阻住那個不斷湧血的窟窿,而他卻合了眼沒再回答。
“你醒醒——”晃了晃他的肩膀,仍舊沒有回答。
踮起腳努力在一衆人群之中尋找蕭鼎桓的身影,隻見他緊緊護在皇帝身側,也正處于血戰之中。
他們原先布置好的人正與這刺客殺得難舍難分,一時難分伯仲。
總擠在人群之中終歸也保不得平安,人群擁擠踩踏,不斷有新的人因重傷而倒地沒了聲響。羅裙在四下躲避之時早已濺上血污無數,一手拉着裴譽亭的胳膊,蕭瑾另一手拿過了他手中虛握的長劍,撐着步子想要往蕭鼎桓那處靠去。
倒下的人越來越多,附近可得以蔽身之處越來越少,就在這并不長的一段距離中斜左斜右齊齊殺了幾個黑衣人直擊她二人而來。兩人之重承在一人腳下本就騰挪得蹒跚,此時在生死困境之中再來不及反應,她這個并無功夫在身的人隻能舉了劍擋在裴譽亭身前。
四下已然堆疊了不少屍體,禦花園中本就不甚寬敞的小路被堵得愈發崎岖。夜風幽幽蕩起,血腥的臭氣始終充斥在四周。
當——
蕭瑾手中的劍毫無懸念地被打落在地。
數名刺客齊齊像她擁來,正當她滿以為避無可避之時周身的殺氣忽然被另一支遲來的隊伍所截。
這隊伍人數上占着些優勢,很快便将他們附近緊要的險情逐一排除,但是細細看去,他們的衣着卻與蕭鼎桓事先安排的人并不一緻。
不過此時也再沒時間去細細查探他們的身份,既然能此時相救,想必也不再會是站在對立面的人,她連忙對周圍人道:“先救人!”
那人顯然也正有此意,扶住裴譽亭的另一臂就要護着二人出去。
就此時的戰況看,似乎是蕭鼎桓所安排的人手逐漸要占了上風,但是戰局的徹底扭轉是在第四波人加入了這禦花園的時候。
隻見以蕭炬為首的禁軍手持長槍魚貫而入,将團團作亂的黑衣刺客逐漸包圍了起來,此時得了空子蕭瑾便順利地出宮回了府。
一盆一盆的血水自屋中端出,卻怎麼都止不住裴譽亭前胸後背的兩個窟窿。一劍自後背到心口穿身而過,留下一個極深的創口,這一劍下去雖并未當場緻死,但心脈卻是遭了十分棘手的重創。
“還是不行嗎?”在一旁看着郎中侍女忙前忙後,蕭瑾的手指緊緊拈着袖口。
“大人此番傷及要害,止血須得費一番功夫。”
那往日裡對外氣場冷冽之人如今再散發不出絲毫的威懾之氣,面部的線條雖仍是一如既往地淩厲但卻失了血色,任由旁人擺弄着他身上的兩處駭人的傷口。
不知過了多久,盆中用于淘血的清水變淡了些,衆人可算将他身上的數處創傷都包裹畢了,隻是這過程之中他袒着身子,一道又一道傷痕便直直入了她眼中。
知曉大理寺查案兇險,但竟會兇險到這個地步嗎?
條條堆疊的舊傷光是瞧着便讓人揪心。
雖說他武功不弱也素來身體結實,但這未免也太不重視自己的身體。
一旁的郎中面色有些忐忑地向蕭瑾拱了手:“大人此番傷及心脈,若能熬過前三日便是性命無虞。”
這話隐含的另一層意思蕭瑾卻是不敢深想。
若熬不過三日……
怎麼可能。
方才禦花園中的一劍原是沖着她來的,若不是他之故那死的人當是她無疑,那一劍隻是淺淺戳了皮肉一瞬而并沒有留下什麼實質性的傷痕,但從這樣一個報恩的層面來她也不能讓他丢了性命。
坐在床沿上伸手觸去,往日裡溫熱寬厚的手掌竟是一片冰涼。
掌心相合,她想将自己溫度渡去他手上。
數聲風響,好像兩人的初見便是禦花園中的一場行刺。那時情急他将她護在身下,那時她第一次聞到他身上的淡淡的皂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