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安幼年便喪了生身母親,父皇又總忙于政事,如今遠離長安來了浩戎,卻是實實在在将西戎奉為能安頓身心之處的。早在長安之時便常聽大王神武之名,那日見過浩戎的繁榮之貌,又親眼見過大王的蓋世威儀,心中自是萬般歡喜,隻盼着早日完成婚典與大王結為名副其實的同心夫妻,奈何肩傷未愈,好事多磨……”
“除卻婚典,宜安心中惦念之事便隻剩大盛遇襲這一件了……”
話音越來越低,她垂下頭去,竟連着落了許多晶瑩的淚珠滴在袖口。
見過了她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無論男女都硬不下心腸來,老西戎王也不例外,他連忙放緩了語氣,道:“公主莫要擔心,我西戎定然不會坐視不理的。”
“隻是出兵一事牽扯甚廣,還需好生謀劃一番才是,這事急不得的。”
“西戎和大盛姻親将成,已是一體,煙蘭若是要對大盛用兵,便是對西戎用兵。今日大盛遇襲,來日遇襲的便會是西戎。”
“宜安憂心的不僅僅是大盛,更是西戎。”
老皇帝沒說話。
“西戎此時出兵相援,為大盛解燃眉之急的同時也是在替西戎樹立威望,正所謂‘打得一圈開,不怕百拳來’。”
“那煙蘭人狼子野心,保不齊哪日會将矛頭對準西戎。若此時能出兵鎮了西戎的銳氣,便是免了來日的那賊人相擾的麻煩。”
“抛開這些不談,此番再一出兵,大盛與西戎便是親上加親,此事對西戎是百利而無一害。”
“宜安今日之言皆屬真心,唯有将西戎視為自己安身的家才會有如此考慮。”
話正說着,蕭瑾重新擡眼,又要“吧嗒吧嗒”掉下來新的眼淚。
盈盈淚光劃過臉頰,在袖口綻開一滴又一滴小巧的水花。
西戎王連忙要伸出他那滿是皺紋的老手替她拭去眼淚,哪知這眼淚非但沒擦去,卻落得更為洶湧,漸漸有了連點成細線的意味。
瞧着坐在身旁的嬌俏身影,老西戎王揪着心沉默了半晌,終是一拍桌子,手上的嵌了紅寶石的扳指與桌面相擊發出了極為響亮的一聲。
“公主且放心,此事交由本王,定不會讓大盛土地有半分折損!”
“宜安方才想了想,有覺得這出兵有些不妥。”蕭瑾的淚勢不見減弱,話音中的哭腔卻是愈發重了。
“此番要翻山越嶺,不知會折損多少西戎的勇士,若他們客死異鄉,宜安實在是于心不忍。”
“鐵血男兒戰死沙場,也算死得其所!更何況你是我西戎未來的王後,此番不僅是為大盛出兵,更是為我們的王後出兵。且公主方才也說了,此時出兵百利而無一害。”
“公主不必多言,這兵我們西戎是出定了!”
擡起一雙迷蒙的淚眼,蕭瑾重新望向了對面的那張老臉,似是反應了半晌後才緩緩開口。
“宜安多謝大王!”她口中正說着,便要起來福身一拜。
“你我夫妻本為一體,公主萬萬不可言謝。”
又将蕭瑾好生安慰了幾句送出宮門,老西戎王才重新喚來了自己的近侍之臣。
磨了些墨在紙上提筆寫了兩行字,他将這紙卷作一個極小的細筒遞給了立在身側之人。
“将這個秘密傳給阿莫将軍,且不可讓塞亞仁知道了。”
“是。”接過了紙條,這人很快便出了宮門。
殿内僅剩了兩個結實的婢女侍奉在一旁,重新替老西戎王滿上了茶水。
端過茶水,他一飲而盡。
煙蘭發動奇襲一事他早早便得了消息,塞亞仁是絕然反對西戎出兵的。
可轉念細細一想,派出一小波人去應個急也無傷大雅,更何況他那小王後楚楚可憐地在旁眼淚汪汪,但凡是個男人恐怕都不忍心自己的女人傷心,更何況是這般嬌滴滴的美人。
隻是兵權大都拿捏在了牧額佳一氏,此時若要繞過他們,隻能動用王庭的私兵了。左右也不會有人能攻來浩戎,暫時少了些人馬也生不了什麼大事。
如今歲月流逝,他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跨了馬能橫行天下的少年人,年齡大了貪圖安逸,如今隻盼着能盡快完了婚,日日飲酒吃肉樂得享受。
隻是王庭的人馬經此調動便少去了一半,讓人心中委實有些不安。
*****
自那日發現了蕭玥的身世之謎後,她卻隻供出來了富春行一處。不過以她的性子,想必知道的也都遲早架不住審訊而交代出來。
富春行也是日日在叫人盯着,隻是他們近日裡的生意都做得極合規矩,一時叫人挑不出破綻。縱使裴譽亭早早将官署中的事情辦妥後親自前往,也全然沒什麼所獲。
由昨日下午到現在,整整一日。
總在這耗着也不是個辦法。
拐角處那抹黑色的身影轉過衣角,向街道走去。
此時的街巷是一如既往的人來人往,獨自一人走着,他竟是有些茫然了。
一步又一步踏過地上的黃土,他的腳步也逐漸變得有些漫無目的起來。
不知走了多久,待他重新擡眼,頭頂上便已是赫然懸着“落燈香鋪”四個字了。
他有些恍惚,耳中下意識地便閃出了她清亮的嗓音。
當真是恍如隔世。
與她相處時的記憶還那般清晰。
昔人已去,念想空留。
就這般定定立在了門前,裴譽亭任由早已沒了寒意的微風撫着他束起的發冠。
“這位郎君可要進來瞧瞧?”鋪子裡很快來了人出門招呼。
他擡了腳步,邁入了這裝潢精緻的鋪子。
鋪中的陳設絲毫未變,仍是她在時整齊的幾排櫃子。
“您是想買些香放在房中自己聞呢,還是想送給家中的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