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佟出道那天,熱搜霸榜第一,各大網絡平台的視頻都在宣傳《星野》。
那天也是傾盆大雨,尹芮記得很清楚。
放學回家經過一家商鋪,廣告屏上循環播放着左佟的主打MV。
尹芮看得出神,連手裡的傘掉落在地都渾然不覺。
原來他就是那個“幸運兒”,是何霏親手培養出來的歌手。
屏幕裡的人唱着他熟悉的旋律,那原本是他的曲子。
是小學幾年級呢,他跟隔壁音樂老師學了鋼琴,自由發揮彈出一段音符。
奶奶錄了視頻,發給了何霏。
奶奶經常會這樣,日常視頻、生活照片、參加的活動等等,都會發給何霏。
畢竟是寄養的小孩,不論人在不在意、關不關心,母子關系如何,總得主動讓家長知曉孩子近況。
那些視頻照片何霏有沒有看不清楚,但這一段她肯定是反複看了。音樂的敏感性讓她捕捉到這段旋律的靈感,她以此為基調,拿去找人重新編曲,填了詞。
現在,成為左佟出道的主打歌曲。
——我能唱得比左佟好,為什麼不選我。
尹芮像一尊遺落在雨裡的漂亮雕像,任其沖刷一動不動。
跟此刻一樣,瓢潑大雨澆灌,渾身早已濕透,獨獨一雙眼睛晶亮,卻紅得讓人心裡發酸。
江麟撐着傘遠遠的看着,同三年前看到的場景重疊在一起。
高一進校的時候,江麟就注意到了尹芮。
尹姓不多見,重名概率更小。再一打聽,是從白果鎮中學考過來的,十有八九幾乎就已确定,是當年失聯的兒時好友。
他緊張又忐忑,說好做一輩子最好的朋友,自己卻不告而别。雖然留了聯系方式,但後來自己所在的環境也是身不由己,沒辦法告知一切。
說起來,心虛又理虧。
不過對方也從沒聯系過自己,是心裡怨恨,還是根本就不在乎,江麟不得而知,于是決定先暗暗觀察一下。
他原本想借着同學的身份靠近,再視情況要不要解釋小時候的誤會。然而尹芮對他似乎很有敵意,他隻能默默的跟着,等待機會。結果在那一天,看到了在大雨裡紅着眼睛,脆弱又狼狽的人。
小時候那個雄赳赳地挺身在他前面,護着他說“有我在,不用怕”的小人兒,在支離破碎。
江麟不知道緣由,更不清楚他離開白果鎮後的這些年發生了什麼,隻是在心裡下了個決定。
——以後換作我來護你吧。
……
兩個女孩在雨中奔跑,頭頂扯了件衣服遮雨。
“诶,傘給你們用。”江麟叫住她們。
倆女孩吃驚:“你不用嗎?”就算是紳士行為也未免太大方了,這麼大的雨,任誰都會變成落湯雞。
“送你們了。”江麟不改主意。
女孩連連道謝,擠在傘下走了。
“你怎麼回事?”尹芮老遠就看見江麟打着傘回來了,估摸着先前是去找傘。
結果轉頭又見他把傘給了别人,這會兒同他一樣,全身濕濕嗒嗒,一臉的雨水。
“反正都濕了,順手做好事。”江麟望着他坦然道。
大雨把人澆透了,也澆清醒了。
見何霏,跟左佟争吵,都沒避開江麟,是沒顧得上,還是直覺對方可靠,尹芮沒深想,也不确定他能從中猜到多少。
尹芮眼睛還紅着,沒有傘,誰又知道是雨水進了眼,還是委屈流的淚。
江麟把傘故意送了人,讓漫天大雨背了鍋。
“你是不是蠢。”尹芮嘴上罵人,心裡悄然松軟。
兩人一前一後,不近不遠,在大雨無差别的沖刷下,誰也不比誰狼狽。
“你老跟着我幹嘛?走了還回來幹什麼?”自知這幅模樣很窘,尹芮沖江麟發脾氣。
江麟:“擔心你。”
“有什麼好擔心的,還怕我會想不開嗎。不就爹不要媽不愛嗎,我一點都不在乎。”雨水滴滴答答,壓得眼睫擡不起來,尹芮半虛着眼看他。
“别說了。”江麟忽然邁步上前,拉起他就走。
“幹什麼?”尹芮沒防備,腳下一個踉跄,“慢點……嘶,疼疼疼,你這麼大手勁兒幹嘛……”
“去停車場。”江麟手上稍稍松了些,“行李在車上,把濕衣服換下來。”
“行行行了……我自己會走,别拉拉扯扯的,放手!”
江麟沒放,就像覺得他會迷路,硬是一路拉着。到停車場找到車後,又把人往後座裡塞。
“哎呀,行了!”尹芮被弄得不耐煩,用力掙脫開,“我自己來。”
他去後備箱行李找出幹淨衣服,江麟啟動了車輛,打開暖氣。
現下已是初冬的天氣,山裡溫差大,白天太陽曬着還不覺得,入夜後加上這場雨,那叫一個透骨涼。
尹芮鑽進後座把濕衣服剝下來,裡外都濕透了,連内褲都能擰出水來。
砰——
車門一聲響,江麟跳下了車。
雨不見小,車窗上水流如注。
模糊的水紋外,那個筆直的人影像被罰了站,規規矩矩背對着車子,連頭都沒偏一下。
尹芮盯了一小會兒,“啧”了聲,快速換好了衣服。
他敲車窗玻璃:“我好了。”跨過扶手箱,挪去了副駕位置。
江麟這才拉門進了後座。
尹芮擰幹換下來的濕衣服,湊合着擦頭發。
後座沒動靜。
尹芮回頭望了一眼:“你怎麼不換?”默了默,“要我回避?放心,我不是你,對男人身體沒興趣。”
說着把頭偏開:“換你的,沒人偷看。”
江麟自然不是介意這個。
“咱們得找個地方住。”他盯着尹芮的濕頭發,眼神穿透了時空。
那年尹芮就是淋了雨後生病發燒,第二天沒來上學,當時他是問了何牧才知道尹芮請了假。這人生病了不看醫生不吃藥,一個人在家自生自滅。
江麟看到過尹芮的學籍卡,憑着那一眼的記憶,喊了跑腿給他送藥。尹芮燒得稀裡糊塗,以為是張小文安排的,根本沒細想。
這場雨不比當年的小,濕衣服是換下來了,但也隻是裡面的衣服,外套和褲子都沒有帶多餘的。尹芮穿着T恤和短褲,仗着車裡暖氣不至于冷得哆嗦。
回帳篷住肯定是不可能了,實在不行,怕是要在車裡湊合。
“你覺得周邊的酒店還有空房等着我們嗎?”尹芮把座椅往後放倒了一點,閉眼半躺。
江麟換到駕駛位把車開動:“能找個地方洗澡就行。”
奢侈一點想,最好還能把濕衣服烘幹。
他在導航上查了附近的住宿,挨個打電話詢問,無一都是客滿。
周末、音樂節、突如其來的大雨,幾個标簽疊加,确實就如尹芮說的一樣。
江麟不死心,幹脆把車開過去一家家上門問。也是運氣,正好在一家酒店遇到有人要退房下山,立馬付錢訂下。
手續辦好,回車上叫人。
半躺在副駕位的人呼吸平穩。
江麟撩開他垂下的額發,大拇指在擰起來的眉心處輕輕按了一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