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不知何時飄下了零星小雨,點點滴滴皆落在手上與面頰上。
之骐攙扶着我下了車,剛撐起不久的傘,走了沒一會便又收起了。
這雨實在是經不起琢磨。
早在不遠處便看到前方聚集着一群學生模樣的人。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穿着改良式的中山裝,多以黑色為主,個别幾個也有身着白色長衫的男同學。
學生們正圍在一起,不知在讨論着什麼,場面頗為激烈。其中更有幾人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而與對方争得面紅耳赤。
“暴力革命那就是流血革命!隻會給國家和人民帶來無窮的災難和無盡的犧牲。隻有走改良路線,我們才可能建立一個真正的民主國家!”
一位穿黑色中山裝的男生面色漲紅,不過才十六七歲的樣子,但争論起來卻俨然像一個威嚴十足的政治家。
另一位穿白衫,戴眼鏡的男同學卻立馬駁斥了他的觀點:“我請問,當年轟動一時的康梁維新變法又是否成功了嗎?所謂的君主立憲就真的适合嗎?他們根本沒有找到真正的病因所在。從古至今,哪一個國家不是經曆了多少次的流血變革才有了今天?沒有革命根本不可能成功!”
此時說話的那人個子并不高,可在氣勢上卻絲毫未輸,本以為隻是一個文雅的書生,卻不曾想他的觀點竟如此先進。
我作為曆史的後人自然知曉未來,可此時的他們并不知曉光明尚在何方,想到此,不禁多看了他兩眼。
“革命固然會流血,流血就必然會有犧牲。可沒有革命,國家就不可能改變。”
我的聲音在人群中赫然響起,衆人聞言皆怔住,紛紛回過頭來望我,還有幾人想再次張口反駁我。
雖然都還隻是學生,但總歸年輕氣盛,怕他們就此争論不休,甚至動起手來。
原本是一衆迷惑的表情,在見到我身旁的之骐之後才消散了去。
“這是家姐,若卿。”之骐在一旁靜靜地向衆人介紹道,“三姐,這些就是我愛國宣講社的同學。”
我忙笑着和大家打着招呼:“你們好,我叫林若卿,是之骐的三姐。很高興認識大家!”
那白衣書生本就驚詫于我與他的觀點一緻,此刻在知曉我是之骐的姐姐後,更是笑開了眼,一改方才的嚴肅與正經,頗有禮貌地對我道:“三姐好,我叫恽文輝。早就聽之骐說起過,我們如今的國文老師也曾在貴府親授過三小姐,這樣說來我們都該喚您一聲師姐呢!”
他短短一句話卻調動起了輕松的氣氛,之骐也在微微笑着。彼此間的距離進了一步,衆人就這樣圍在湖邊。
隻是那名與恽文輝争論的男同學在大家圍攏之時便拿起涼亭裡的書籍憤然離去了。
心裡一陣唏噓,到底是有志氣的青年。
怕再次引起争吵,可看着文輝興緻勃勃的樣子,顯然想再和我繼續方才的話題。
我望着他們手上握着的各種詩文雜志,也就引了别的方向和他們聊起了詩文。
一路從詩歌散文聊到了古家經典,然而我的知識儲備明顯不如這群小孩。
不禁在心中暗暗批判起自己來,懊悔自己當初沒能熟讀那麼多經典,無用的小說倒是讀了不少,真是慚愧。
就在我快扛不住他們多如牛毛的問題時,一旁的之骐幫我解了圍。
他慢條斯理地為衆人答疑解惑,隻是有一瞬間他仿若不經意一般,迅速望了一望亭子。
我飛快瞥了一眼,這才發現亭子的角落裡坐着一個女孩,正靜靜翻着手裡的書籍,微風不時吹起她額上的發絲。
方才在一衆男孩中竟未發現還有女同學存在,我來了興趣,借機抽身,朝她走了過去。
察覺到有人走近,女孩這才擡起頭。
她手中放着的是一本微微泛黃的《詩經》,見到是我,她忙合上書,對我拘謹一笑。
女孩有着一張清秀的鵝蛋臉,淺眉彎彎,還帶有些許嬰兒肥,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像鄰家妹妹一般恬靜乖巧。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贻。”〔1〕我輕聲念着方才在女孩合上書之前看到的詩句。
“好美的詩啊!”說着便坐在女孩身邊,扭頭一看竟發覺她紅了臉。
我本沒有想過要逗她的,但還是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好巧,我也很喜歡《詩經》。《詩經》之美,美在深沉豐富,美在婉約纏綿。短短幾句便能道盡人心的起落,它的美就如釀酒一般,越持久越香醇。”
女孩聞言,終于擡起視線與我相對。
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今日的穿着,是方才匆匆換上的一條複古英倫風的長裙,忙說:“我雖也讀西方文學,但更愛的還是中國古典文學婉約含蓄的美,那是一種經過時間積澱,深含國風意蘊的美。”
正說着,之骐也走了過來,他又一次做起了介紹的工作。
“三姐,這是蘭因,我的......朋友。”說到“朋友”二字時他明顯停頓了會兒。
“蘭因,這是家姐。”之骐又轉身對女孩介紹我,語氣也多了一絲輕柔。
我一拍腦袋道:“哎呀!我真是糊塗,竟忘了問妹妹的芳名。蘭因妹妹你好,我叫林若卿!”說着就伸出手想與她交握。
她回握我的手,聲音糯糯地說道:“三小姐好,我叫許蘭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