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看到了,就逃不掉。”
曲燭低低重複一遍,眉頭皺起來。世間邪祟千千萬萬,但這樣的邪祟,讓他想起了浩瀚海。
這些東西,會是沖着自己來的麼?
他的手指無意識摩梭過自己的手腕,正在沉吟間,眸光忽然一冷。
髒兮兮的簾子下面,那個頭發蓬亂的年輕婦人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正靜靜地立在那裡,不知聽了多久。
“我的個天娘哩,”李包子吓得躲在孫老大身後, “這啥時候過來的!”
曲燭厭煩地回身,一把卡住那婦人的脖子将她拽過來,那婦人一動不動,雞仔似的被他捏在手中,臉色木然。
“既然你坦誠相告,我也不妨直說。”曲燭心情不大好,口氣也頗為冷淡,他伸出手指劃過那婦人面皮,指尖鋒利好似刀刃,婦人的面皮竟是整個被剝了下來。
李包子大叫一聲,捂住頭臉瑟瑟發抖,孫老大目瞪口呆,驚駭地發現那婦人皮下全是一團有一團蠕動的軟肉,不見骨血。
曲燭手一松,婦人立即跌落在地,散成一團,那些雪白滑膩的軟肉從皮膚裂口溢出,似有生命一般,在地上簇作一團,蠕動着向裡屋遊去。
“你看到了。”曲燭又拿出一方手帕擦手,臉色惡劣,“這些已經不是人了,體内被……”他想了想,實在不知該如何稱呼這團東西,“他們吃下的白花果子、喝下的湯湯水水,都是禍源。”
“而且,距離這個府衙越近,便越不像人,隻知吃喝行走,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對外界一切無動于衷,完全變成了那鬼東西的耳目。”
他擦完手,将絲帕随意往地上一丢,又轉向李包子,看了一下便被醜到,忍不住别開眼:“好了,我們都說了緣由,你倒是解釋解釋,你是什麼人,為何不受這祟物影響?”
李包子苦着臉,歎口氣:“哎——”
他是來申首城中跑商的。自從弟弟李水餃在随州城娶了女人安了家,四處跑商的責任便落在他的肩上,正好他也不喜歡待在一個地方,一年中倒有大半年在外奔波。
來到申首城,是聽說這裡鬧了饑荒。
岐北寒潮不斷南下,凍土難生草木,山中的飛禽走獸也是死的死逃的逃,城中能跑的都跑了,隻剩下些老弱病殘,和孤寡婦孺,去歲冬天據說餓死了不少人,就連守城的官員也帶着兵士南下逃跑,不知去了哪裡。
李包子倒覺得是個很好的機會,便專門采購了一些糧食,打算拿到申首城售賣,想要賺一筆錢。自己這般相貌,想要娶妻生子怕是困難,若是能供養侄兒念書考取一個功名,李家也算是祖墳冒煙——青雲直上了。
結果剛剛到了城中,便聽說打西邊來了個金花娘娘,生得花容月貌,宛如神仙娘子下凡,但凡城中居民,每人都可以去她那裡領一枚白花果子,吃了便不會餓、不畏寒。
“西邊?”曲燭道。
李包子點頭:“是西邊、西邊哩,我專門去打聽那果子哪兒來的,他們都說是白花娘娘造出來的仙丹。”
剛開始衆人都覺得這不明來曆的女人是裝神弄鬼,隻有幾個窮得揭不開鍋的老人,去讨了那白花果子吃。
然後,他們的氣色,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
越來越多的人去尋求金花娘娘庇佑,城中所剩無多的民衆将金花娘娘擡去了申首府衙,頂禮膜拜,在失去了大周的庇佑之後,他們又迎來了新的保護者。
“我要氣死哩!”李包子怒道,“整整一車的地瓜和糙米,再也賣不出去哩,我就不走,就在這兒等着,那金花娘娘神神鬼鬼,一看就不是好人,我就要看她什麼時候露陷哩!”
于是他找了一間之前賃下存放貨物的空屋,吃着自己帶來的糧食,等着看那金花娘娘露出馬腳。
漸漸地,就發現城中人不對勁起來。
一開始是變得懶散,獵戶不打獵、織女不做工,一群人或者漫無目的在街上行走,或者一早便喝得酩酊大醉。
後來是為數不多的年輕男子被領入府衙中,再也沒有出來,甚至有許多人為了得到更多的白花果子,去城門口守候,見到年輕男子便拉入家中。
“……我就尋思這不對哩。”李包子道,“在屋裡窩了幾天,想要找個夜裡偷偷溜出去,就撞上孫老大哩!”
兩人在随州城中便相識,一見之下,就決定一起行動。
李包子最後斬釘截鐵道:“那果子肯定有問題,憑空來好事,非妖即怪,誰信誰倒黴哩!”
一枚果子被遞到了見生眼前。
紅紅的、軟軟的、皺皺巴巴的。
白花童子平平道:“吃。”
天光透門而入,光線愈發渾濁了。見生跪坐在地,微微低下頭,腦海中快速思索着對策。
他昨晚枯坐一夜,當時看到的一幕實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他不敢放松精神,整整一夜都緊盯門外,生怕有什麼變故。一夜過去,無事發生,他的雙眼倒是布滿血絲、又酸又痛。
等天亮了,他偷偷溜出門,在附近幾個房間走了一圈,隻見每個房間都有一個敞胸露懷的年輕男子呆坐其中,見生大了膽子上前詢問姓名,沒有得到任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