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漸起,李家兄弟也結了一日工錢,三人找了間街上看着最簡樸、最便宜的酒館走進去,見生心想自己要去修行,那銀錢不過是身外之物,不如索性都花了,于是豪情萬丈點了許多酒肉,一路來的勞頓都在此夜化解,三人敲碗擊箸、不亦樂乎。
包子大着舌頭道:“小哥、小哥,你要是成了仙人,記得來看我們哩。”
“對、對!”水餃拽着見生的袖子,“我們就在這裡幹活哩,有飯吃、有錢領,再好不過哩!你想找我們,就來随州哩。”
包子推開水餃道:“我們給你供香,過年也給你供白米飯,小哥你做了神仙要保佑我們哩!”
見生臉頰绯紅,連連點頭:“好,好,一定哩!”
今朝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相逢,青山流水、人間參商。豪情充盈心胸,卻也有愁緒無名、淡淡掠過。
一直吃喝到子時,被不耐煩的店家趕走,李家兄弟才回到工棚休息,見生則高高興興去了萬色樓,順利上到五樓,擡手敲門。
沈莫魚:“……”
見生:“……”
沈莫魚捂住鼻子,十分嫌棄:“哪裡來的臭東西!滾出去,洗幹淨再來找我!”
見生嗅嗅身上,确實有些酒味,他當時不敢貪杯,隻少少喝了三杯,但是醉意仍然上頭。興之所至,他眨眨晶亮的眼睛,坦然道:“哪裡有水,我去洗洗,這般上山确實不應該。”
快速打了些冰冷的井水,簡單擦拭捯饬一番,換上新買的棉衣,見生精神抖擻重新站到沈莫魚面前,興奮道:“沈公子,我們該怎麼去,禦劍麼?”
他曾經看過許多話本,知道修士往來各地的靈法衆多,世家大族有飛舟,曾經的太華天阙制式龐大、長達百十丈、方首平艉、浮行雲海之上,懸天倒海、氣勢驚人,也有不過數丈的靈巧飛梭,形狀狹長,可以在峭壁極淵之間往來穿行,風馳電掣、疾行雷閃,當然最惹人向往的還是禦劍乘風、遨行天地的灑脫情景,一人一劍、霞光為衣、飛花盈袖,何等暢快!
沈莫魚:“……”
他走到裡間,隔着屏風,頗有些無語地盯着一臉向往之情、站在原地發呆的見生,過了半晌,重重咳一聲:“咳——咳咳——”
“沈公子,”見生趕緊跑過來,“怎麼樣,就是從這裡淩空而去嗎?”他摩拳擦掌地望着敞開的窗戶,躍躍欲試。
沈莫魚:“你腦子裡都是些什麼廢料?站過來,對,就是這裡,别動!”
見生站好,隻見沈莫魚一臉煩躁,在旁邊桌上快速畫了什麼,忽然有白色光芒自兩人腳底閃爍而起,瑩亮光點聚成一個複雜的陣法圖案,見生還來不及反應,猛然間腳下一空,地面像是憑空消失,整個人都向下墜落。
他不由攥緊了沈莫魚的袍角,閉上眼,好在失重的感覺很快消失,雙腳踩到了柔軟的地面,鼻尖飄過熟悉的氣息。
濕甜的泥土、潤澤的木葉、雞鴨牲畜特有的腥臊,都是農家的氣息。
見生在小河鎮生活,對這些氣味簡直不能更熟悉。腳下觸感過分軟和,他低頭一看,自己正踩在一大團牛糞之中,蚊蟲嗡嗡盤繞,不斷向他臉上飛來。
他連忙從牛糞中跳出來,忍着惡心,将鞋底在泥土小路上蹭了蹭,擡頭一看,沈莫魚已經在前面走遠了。
這、這和他預想中的宗門可是大不相同!
見生一溜小跑過去,這裡顯然已經離開了河東道,溫暖不少,穿着棉袍的他很快額頭沁出汗來,他一邊解開最上面的兩粒扣子,一邊跟在沈莫魚身邊,隻見皎皎月光下,泥土小路穿行在田埂之間,兩邊種了許多稻苗,綠油油的長勢喜人,身後可見霧樹溟潆、田舍井然,走到一處岔口時,有憩息的大黃狗被驚擾,忽然朝兩人撲來。
沈莫魚熟練地呼喚:“大黃。”
大黃狗認出來人,瘋狂搖起尾巴,圍着兩人來回打轉。沈莫魚笑起來,從随身佩囊中取出一塊糕點丢了過去,同時輕輕道:“噓。”
那大黃狗頗通人性,立即安靜下來,将糕點叼在嘴裡,趴在地上目送二人遠去。
見生忍不住問:“沈公子,你說的宗門,就在這裡?”
沈莫魚換了件缥色深衣,袖口滾着白邊,長發用一根木簪挽起,眉眼舒展:“對。”
兩人又順着小道走了一段,夜色正濃,是将明前最沉暗的時刻,沈莫魚步子不大,走起來卻很快,那村莊的輪廓已經融化在夜色中,兩邊的稻苗莊稼也漸漸不見,道路兩邊逐漸隆起許多奇怪的影子,大多是長條形狀,高矮不同、形态各異,有的筆直矗立,有的卻東倒西歪,蟲鳴充斥其間,偶爾有夜鳥輕啼,行走其間,并不會害怕,隻覺得心底格外沉靜。
不遠處,隐約可以看到一座小山的輪廓,山并不高,也不險峻,像是一個懶懶趴在大地上的暗影。
“這裡是黔中道,北青蘿山。”沈莫魚的聲音多了幾分明快,“師父就在山上。”
黔中道?!那豈不是已經到了神州的西邊,距離河東道足有上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