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生過濾了其中不太好聽的部分,喜滋滋道:“若是師父他老人家看不上我,我呆在宗門裡做些雜活,自己學些東西行麼?”
沈莫魚:“這我哪裡知道,還得聽師父的安排!”他想到自家師父,不由搖頭歎氣片刻,忽而一轉念,“你看着既沒有什麼家學淵源,也沒有什麼宏圖大願,為何執意修行?”
見生沉默片刻,将一直背在身後的桃枝劍解下來,雙手平握身前,苦笑一聲:“可能是我運氣一直不太好。”
他原原本本地講述了自己和祁非時的一番糾葛,以及小半生的不遂意,隻略過了死而複生、自己也解釋不清的部分,最後道:“……離開小河不過十日,我已經發現世道險惡、命如草芥,之前經曆的一切和如今看到的一切相比,并算不得什麼。但是,心中還是難平。”
“所以,我想試試。”他直視着沈莫魚,“命如朝露、去日無多,他們都說凡人朝生暮死、不知春秋,我願做凡人,卻不想渾渾噩噩地活。”
沈莫魚直起身子,面色也嚴肅起來,半晌,他道:“也罷,我帶你上山,去留由師父決定。”
“我的宗門,名為北青蘿。”
“你且去料理俗務,夜裡寅時,來這裡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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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萬色樓,見生仍覺得十分不真實,他使勁搓了搓雙頰,還想回頭張望一番,那守門的老人已經“哐”地合上了大門,差點撞上他的鼻子。
不過沒關系,這一切都沒有關系。
他跳下台階,雪還在零零落落地下,地上的薄冰很快被往來行人踩進泥裡,便為烏糟糟一團。許多臨時征雇來的工人揮舞着錘子榔頭,叮叮哐哐、熱火朝天地修修補補。凡人雖弱、卻勝在綿延不絕、生生不息。他行走其間,想要尋找李家兩兄弟,将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
很快便看到了水餃的身影,他正坐在一個高架上修補破損的門牆,見生仰頭喊:“水餃,李水餃!”
水餃低頭,對他揮揮手:“小哥,啥事哩?”
見生雙手在口邊做出個喇叭的樣子:“我要去修行了!”
水餃趕緊從架子上翻下來:“我的個天娘哩,你要成仙了,大哥,大哥,快來哩!”
包子正在下面協助店家分領物料,聽到聲音擦着手也跑出來:“哪個?哪個成仙哩?!”
見生并未多講緣由,隻說自己找到了一位高人,願意帶他入宗門修行。三人喜氣洋洋湊作一團,雖然相識不久,但畢竟一路結伴而來,又都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難免有惺惺相惜之感,兩兄弟是發自内心為見生感到高興,他們分不出修行和成仙的區别,隻知道見生很快就要去做仙人了,便催着他留點符文墨寶,庇佑自己。
見生哭笑不得,但是心中喜悅,确實需要人一起分享,他邀請道:“我請你們去喝酒罷。”
兩人手上都還有活沒有做完,合計一番,決定忙完再一起為見生慶賀,畢竟天大地大、賺錢最大。見生欣然同意,他無事可做,便在随州城中四處溜達。
走過連星小陣時,他看到那十方閣長目跟前沒有什麼人,便走上前,推了一枚銅闆過去。
長目面具後的雙眼笑起來:“是你,所問何事?”
見生:“北青蘿是個什麼宗門?”
長目思索一會:“咦,奇怪。”
見生:“什麼奇怪?”
長目:“難得,難得,這北青蘿在十方閣文庫中隻有一句話,但是,一句話也要一枚銅闆,你可要聽?”
見生:“自然是要聽的。”
長目收下銅闆,道:“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以無為生有道,以無道求長生。”
見生:“……”
這說的都是什麼東西?
不過聽下來,倒有些像是個清靜修行的宗門,和時男時女、亦男亦女沒有什麼關系。見生松口氣,好奇道:“為何十方閣文庫中隻有一句話,便是難得?”
長目:“這是一個新問題麼?”
見生連忙捂緊錢袋:“若還要銅闆,那就算了。”
長目笑而不語,見生起身,正要離開,忽然轉頭問道:“給了你這麼多銅闆,還不知你如何稱呼?”
長目一愣,顯然是沒想到有人會問自己的名字,一時間心頭百般滋味交雜,片刻後才回道:“俗名早已忘卻,小生是随州城中第五位長目,按照十方閣的規矩,你可以稱呼小生随五。”
“随五。”見生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快走幾步,對他揮手告别,“随五,來日再見!”
他興沖沖繞着街巷走了好幾圈,甚至還專門去了一趟暗巷,将沈莫魚當時盯着看的那團狐裘和其中散落的白骨卷起來,找了塊空地埋好。他不知沈莫魚說翠濃死了,是負氣,還是真的,他也不知這些白骨爛灰是不是那個瘦小纖細的女孩子,匆匆世間,生死都是如此輕如鴻毛的東西。
他隻是覺得,那個時候孤零零立在暗巷裡的沈莫魚,看上去似乎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