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萬色樓找樂子也就算了，客人是萬萬不能傷到的。”

清婉的聲音自半空傳來，衆人擡頭，隻見沈魚倚在五樓闌幹處，香肩半露，不緊不慢地搖着團扇，垂了纖長的睫毛，那些人偶懸吊在空中，忽上忽下、像是繞着她在跳一出古怪至極的舞蹈。

“……否則，觸動護樓陣法，人傀不聽告饒、不聽勸解，隻知殺無赦，那便不好辦了。”

她的聲音比尋常女子低沉些，帶着些沙沙的啞，說起這種殺氣騰騰的事也像是在講什麼情話。

“是她麼？”俞天章道。

姜有菡蹙了眉：“不知道，但是……有可能。”

人傀高懸半空，俯首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地上衆人，令人心生寒意。

有修士起身：“魚姑娘，這曲家傀儡陣是護着客人的，那若是傷了樓中姑娘……”

“傀儡陣隻護萬色樓客人。”沈魚漠然道，“樓中姑娘，各憑本事、各安天命。”

“很好。”那人朗聲一笑，長劍忽然出鞘，疾電般對着沈魚掠去，隻是還不到近前，就有一個人傀接着懸吊絲線力度，輕輕一擺，袍袖卷住長劍，眨眼間便擲了回去。

長劍正中那人眉心，一擊斃命。

沈魚道：“忘了說一句，妾身乃是樓主掌簿，即是主人，亦為客人。”

既為客人，自然是受傀儡陣保護。

瞎子不知何時也側了臉，對向那沈魚的方向。樓中衆人都将目光鎖在了沈魚身上。

無論怎麼看，關于無花小娘，她的嫌疑都最大。

其實那位十方閣長目說得十分貼切，無花，是為無果，不能生育的女子，心有不甘的女子，渴求不得的女子，就會生出名為無花小娘的東西來。

這東西存在人體之内，更接近一種“祟”。從出、從示，即為祟。這東西并不危險，甚至無法直接傷人，隻會在擁有相同際遇的女子之間傳遞，但卻極難取得，殺妖可以奪丹，殺人可以噬其元神，但這些，對無花小娘卻不管用，殺了有這東西的女人，這東西就會煙消雲散，也不知是溜了，還是真的沒了。

但偏偏在丹方中，無花小娘是味極稀罕的材料，即使監天司不出令懸賞，曲家的廣安坊、無妄山的六丁齋，都常年重金求取。

沈魚面上帶着淺笑，毫無懼意。

唯有見生低了頭，心頭百般滋味、一時無法言說。

小侍女的肩膀在他手下不斷顫抖，能看出是怕極了。這裡雖有傀儡陣相護，卻隻護客人，不護樓中女子，許多的修士都是沖着無花小娘而來，人命在他們眼中簡直不值一提。一但争鬥起來，血肉如泥、如棄草芥。他額頭滲出層層冷汗，覺得自己實在是低估了世間的險惡程度。

但是已經踏出步伐，便不能後退。他咬咬牙，心想，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能走一個是一個。

既然那蜘蛛人已死，想來門口也是能通行的。見生推了推小侍女的肩，輕聲道：“跟着我，咱們出去。”

小侍女愣愣看着他，點點頭。

兩人壓低了身體，繞過一張空桌，小步向門口跑去。兩人隻顧着向前跑，卻沒有注意到身後投來兩雙目光。

一雙是瞎子的，他眼上雖然覆着黑布，感覺卻像是極為靈敏，見生剛剛起身，他便微不可見地轉了頭。

另一雙，則是沈魚的。

幾乎是在沈魚目光轉開的一瞬間，就聽一聲怪笑：“我看那無花小娘，就在美人你的身上，不如我先擄了你回去，好好在美人的身上尋摸尋摸……”說着，破空之聲簌簌亂響，那人手臂一擡，甩出滿天箭雨。

人傀全部轉身，對着那人撲去。

萬色樓中亂成一團，大部分人對着沈魚撲去，也有不少随手抓來身邊女子，就是一頓撕扯，門口的白絲被膽大的客人撕出一個孔洞，有不少人順着這孔洞爬了出去。樓裡慘如修羅場，樓外卻仍是絲竹繞梁、不絕于耳，顯然是對于這樣的争鬥習以為常。

沈魚退到了回廊裡面，十八人傀将敢于靠近的人殘忍絞殺，但仍擋不住越來越多的人覺得那無花小娘就在沈魚身上，前赴後繼、源源不斷。眼看一人手捧石瓶，瓶中鑽出無數灰色陰影，如蟲豸一般蠕動着，要将沈魚迎面兜住。

姜有菡此時方颔首：“是時候了，你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