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屋子,寒冷好似冰窖,地上靜靜躺着一個人,幾點殘血還在他的衣襟上,像在嚴冬裡不合時宜盛開的桃花。
那人是死了。
也是,一劍穿心、如何能夠不死?屍身在屋中躺了數日,如何還能活?
小河鎮小河鎮,聽名字就知道,鎮中有一條小河,村舍田地是沿着小河錯落分布,守望相見、雞犬相聞,唯獨這間屋子,遠遠地綴在小鎮盡頭,與其他田舍都隔開了一些距離。
本也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不過一年多前喬遷而來,相見寒暄已是極緻,談不上多有走訪照拂。
因此,見生的屍身在屋裡足足躺了七日,竟沒有人發覺。隻是偶有鄉鄰奇怪,那常常一早便出門、臉上帶着微笑的年輕人,為何不見了蹤影?
好在天寒地凍,沒有蛇鼠蟲蟻侵擾,屍身表面隻覆了一層薄薄的白霜,其他倒與生前别無二緻。
但是,偏偏,這個寒夜裡,那本應一動不動的身體,卻忽地動了一下。
微不可見、倏忽之間、幾近錯覺,卻也是真真切切,動了一下。
第一下之後是第二下。
心口被牽動,有瑩綠的光芒隐隐透出,看不分明其中情狀,幾息之間,那人猛地喘口氣,發出一陣悶咳,聲音嘶啞難聽極了,整個胸腔都像是變成了破舊不堪的風箱,滿是爛孔,每一絲通過的氣流都被卷出怪異的嘯叫。
咳嗽聲在漆黑清寒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咳——咳咳咳——咳咳——”
見生撐着身體坐起來,幾乎全部的力氣都用在了呼吸上,很痛、頭、四肢,當然最痛的還是心口,每一次呼吸都如同被燙紅的烙鐵反複碾過。不知咳了多久,喘息聲好不容易平複下來,他才開始打量自己目前的處境。
手心被什麼硌着,有些鈍鈍的痛。
他擡起手,看到一個早已經冰涼幹硬的栗子。
記憶潮水般湧回大腦,一劍穿心的痛苦和不可置信跟着記憶一起翻湧而來,他猛地擡起手,扯開自己破爛的衣襟。
什麼都沒有。
除了心口一道淺淺的白痕和幾點殘血,什麼都沒有。
可是破碎的外袍,和心口仍在持續的寒痛,無一不提醒他,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祁非時淡然的話語仿佛還響在耳邊:
“來日若我降辇登階、問鼎大道,必會念你今日證道之恩。”
“咳……”
一口污血從口中湧出,見生伸手想要捂住,可是血那麼多,兀自順着指縫間淌落。
這算什麼?難道自己便是那天選之子登階得道時的墊腳頑石,他日也能有幸獲得那麼一點微末地位,可以被真仙惦念心中?
證道之恩?
哈哈,好一個證道之恩!
凡夫俗子便是蟲蟻蛇豕,道鼎玄極就是映日高光,璨白之下,萬事萬物無所遁形、無所依存,隻剩虛無。
可是,這一切又是憑什麼?
憑什麼?!
他垂着頭,左手緊緊揪住胸前衣襟,獨自坐在僵冷的地上,一動不動。
雄雞催曉,天光轉白,慘淡的日頭懶洋洋地爬上半空,前幾日落的雪化了大半,地上泥水混着殘冰,實在是談不上好看。忽然,柴門吱呀一聲,自内而外,被人推開了。
見生一步一步挪到院中枯樹下,尋了塊青石坐上去。
這一坐,便是三天三夜。
他不知自己如今,究竟算是死了,還是活着。
若說是死了,如何能夠行動呼吸,若說還活着,又怎會心口被散修的本命劍戳個對穿,還能安然無恙?
他想不明白。
那懵懂的劣魔還在他的腳下徘徊,猶豫着不肯離去。這樣長夜漫漫似永無盡頭,一個人太孤寂,哪怕是個魔物陪伴,也是好的。
見生想着,将凍得有如魚肉般蒼白的手指伸進口中,咬破了,滴下幾點血來。
血仍是殷紅的,混入泥冰之中,劣魔立即盤到血點上去,貪婪地吞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