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科林坐在地上,兩手撐着拆開的外殼倒向兩邊錄像帶播放機,旁邊散落着螺絲刀和掉落出來的零件。
現在更流行影碟機,錄像帶實在是個過時玩意,科林邊琢磨邊嘟囔:“得買一台碟片機,再過幾年,就徹底沒人看錄像帶了,搞不好連修機器的人都沒了。”
愛德華抿了一口嘗不出味道的果汁,撐着下巴打量席地而坐的人。
伊芙琳坐在另一張單座沙發上,她掀開相冊,立刻發出了愉快的大笑。
“天哪,這張居然夾在這裡了。”她撚起那張單獨夾住的照片,科林擡頭,一看那照片,立馬發出抱怨的呻/吟。
愛德華立刻去看讓她嘟嘟囔囔的那張照片。
照片上,紅腦袋的小女孩騎在一個陌生面孔的男人脖子上,男人龇牙咧嘴,半長的金發在頭頂豎起兩揪,直直向上,變成方向盤的兩邊抓在女孩手裡,他是她的坐騎!
女孩笑得嘴巴大張,身體後仰得簡直要倒下去,另一個年輕成年女人——年輕些的伊芙琳表情處于開懷大笑和驚恐之間,兩手高高擡起,護在小女孩的身體周圍。
照片褪色了不少,但一瞬間的抓取的笑容與幸福一如從前,絲毫不曾減退。
他笑了:“這是斯蒂芬?”
伊芙琳點點頭:“科林不像他,她長得像我。”
愛德華回頭看,科林抿着嘴,頭發紮在腦後,為了組裝播放機她還戴上了眼鏡,綠眼睛擋在了鏡片後頭,一絲不苟地盯準機器。
他發現他很難從基因角度重疊科林和伊芙琳的臉,她們的确很相像,但當愛德華看着科林,他就隻看到科林,而不是一個具體的紅發綠眼的人類女孩。
當他認真看着她的時候,他注意不到她的身高和氣味,他無法分辨她的嗓音——就好像她成為了自己的一部分,人們永遠無法看清自己,隻能感受,感受身體和靈魂中融入的新的支流。
至于播放機,暫不斷言她能否成功,愛德華看見她腳邊有幾個遺漏的零件,而她手裡的機器已經封殼。
他收回目光。
“我能看看後面的照片嗎?”
“當然……瞧,這是她頭一回去小學,那時候她簡直像隻小野馬,沒人拉得住她……”
毫不意外,經過科林的維修,播放機徹底報廢,她甚至沒能擰緊外殼。趁伊芙琳正滿懷興緻地講解每張照片的故事,她悄悄撿起遲了一步發現的遺漏零件,抱着亂七八糟的機器和電線逃上樓。
“它壞得很徹底,裡面全是鏽迹。”路過時,科林非常肯定地告訴伊芙琳。
伊芙琳:“真遺憾,我記得有一卷錄像帶是在達倫……算了,下次吧。”
科林的聲音穿透樓闆:“等我下次去西雅圖找人把它們轉制成影碟!錄像帶太過時了!”
“哦!”伊芙琳應和了一聲,她對愛德華說:“别讓她一個人去西雅圖,你知道吧,她的小問題。”
愛德華看着她,他放大聽心頻道的功率,渴望聽到他對這句話的理解是否與她相同,他看上去像是愣住了。
“别讓她一個人去西雅圖。”伊芙琳拉長了聲音,盡可能威嚴地重複,“我們都知道對她來說,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險。”
愛德華局促地将手搭到了膝蓋上,他意識到他理解得非常準确,百分百是伊芙琳表達的含義。
“當然,我會一直陪着她……謝謝你的信任。”
科林的第一個約會對象——至少是伊芙琳認識的第一個,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小子,伊芙琳感到慶幸,因為她知道她的女兒也是個傻瓜。
藏好播放機殘骸,科林沖下樓,她趴在扶手上,“愛德華,看外面,今天的月亮好漂亮!”
愛德華仰頭,和她對視,她臉上沾了點灰,他忍俊不禁,隔空點了點她的臉。
她抹了把臉,三兩步跳下來,拉起愛德華。
“跟我來,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賞月。”
地闆震動把縫隙裡的灰塵抖落出來,伊芙琳捂住了鼻子。
“老天,你就不能小點動靜,别往森林裡跑!”伊芙琳在她身後大喊。
回答她的是敞開的大門,夾着樹木氣味的晚風,和玄關灑了一地的水銀色月光。
這樣有點逃婚的新人,不被家族認可的結合,所以手拉手跑出了家門,迎着風一路奔逃。
離開一段距離之後,愛德華攬住她的腰:“恐高?”
“應該不?”
“抱緊我。”
科林踮腳摟住他的脖子,整個人牢牢貼上去,動作熟練得像練習了幾百次。
愛德華低笑,他想這麼做很久了。
下一秒,視野裡的景物飛速下沉——是他們在升空,愛德華抱着她跳了起來,一個輕松的跳躍帶着她來到了一顆冷杉的半腰,科林以為他們會像在他捏造的幻境裡一樣騰空,但現實世界不存在騰空飛行,她腳底踩着一根粗壯的枝幹,愛德華坐在斜上方的樹枝上,盡管他牽着她的手,科林還是驚恐地靠向樹幹。
“我以為你說的恐高是十英尺!頂多屋頂那麼高!”
這裡離地面至少一百英尺!
愛德華握緊了她的手,“沒事,我在呢。”
她開始發抖,身體傳出微微顫動。
“科林…科林,沒事的,看着我,别往下看……”他順着樹幹移動到她身邊,溫柔地低聲呼喚,擡着她的下巴,挪走她不斷朝下看的視線,“我在這,看着我,科林,看着我。”
科林抿着嘴,擡起的眼睛裡濕漉漉的,生理性的淚水洇紅了眼角。
愛德華所有勸慰都咽了回去,他要怎樣才能面對她這副樣子的同時繼續看她恐懼下去?
“抱歉,我以為你不恐高。”愛德華急急忙忙說,“愛麗絲抱着你跳過一次,你很興奮,我想你也許會喜歡這項運動。”
她死死抓着愛德華的外套一言不發。
愛德華低聲道歉:“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這麼害怕,你抓緊,這就帶你下去。”
這是賞月的好地方,但不太安全,他懊惱地想。
“我不會原諒你了。”她嘟嘟哝哝飽含委屈地在他懷裡說。
愛德華眉毛抖了一下,突然領悟到了什麼。
他彎起眼睛,好脾氣地問:“那怎樣才可以得到您的寬宏大量呢?”
科林瞥着别處,繼續說:“我不知道。”
愛德華抿着嘴,笑意若有似無,他不确定這股笑意能憋到什麼時候,但他确信科林繃不住。
“好吧,小姐,我的錢包還算豐厚,父母給我留下了一棟老房子,如果你願意跟我回老家……”
他突然操着一口陌生口音念台詞一樣劈裡啪啦報家底,含含糊糊的陌生語調驚得科林擡起了頭。
愛德華清清楚楚看見她眼裡不加掩飾的興趣,他不該為這種小事自得,可他就是感到高興。先是犯蠢抱着她跳上樹——與孔雀開屏展示自己有什麼兩樣,他曾對青少年想盡法子吸引女孩注意力地舉動嗤之以鼻,輪到他自己了,愛德華隻覺得兩頰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