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科林坐上車,後知後覺一個多月沒見到威爾森了。
威爾森憔悴了很多,他下巴上布滿了胡茬,眼睛紅紅的,眼下淡灰色的痕迹一直延伸到面中。他瘦了不少,臉上沒了笑容。
他一定遇上煩心事了。
威爾森對她擔憂的眼神回以強扯出來的笑容:“我沒事,孩子,我隻是……太久沒睡好覺了,别擔心我,我剛剛就在餐廳看見你,你跟朋友在那吃飯?”
科林點了點頭,卡上安全帶,故意把話說得很俏皮:“嗯,她想跟我交朋友,我還沒做好決定。”
威爾森呵呵笑了兩聲,科林的俏皮話讓他放松了些,接着他說:“福克斯現在不安全,你每天怎麼上學?”
科林大拇指指了指放在後頭的自行車,“騎車,有時候搭朋友的車,我還給自己找了個專屬司機……大概。”
專屬司機的事目前還是個計劃,她還沒正式跟愛德華和好。
如果她要求、不、拜托愛德華每天開車接送……會不會有點過分?他三番兩次冷處理心情的行為值得這種程度的處罰,對吧?
威爾森注意到她嘴角的微笑,他打趣:“你們在約會?”
科林吓了一跳,“約什麼會?和誰?”
“和你的專屬司機。”威爾森終于笑了出來,他輕拍着方向盤,取笑她:“隻是約會而已,你害羞什麼。”
‘可惜……可惜……’笑意使他松懈了,心聲開始向科林流動,威爾森笑着,心裡卻流淌着觸景生情的悲傷,這種反差讓科林的心也跟着墜了下去。
他真的遇上事了。
科林望着他,輕聲問:“威爾森叔叔,你還好嗎?”
威爾森臉上閃過一絲痛苦,他搖頭:“别操心大人的煩惱——回家後記得鎖好門窗,晚上也别在外面閑逛,熊會來一次,就能來第二次。”
‘這都是我的錯,傑瑞米……這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喊住他,我應該假裝沒看見他。’
随着傑瑞米名字的出現,威爾森的痛苦愈發強烈,強到像隻冷冷的鉗子卡住了科林的喉嚨,自從獲得讀心力以來,科林頭一次讀到這麼沉重的情緒,她難受得扯了扯領子。
他怎麼了?他的親人離世了嗎?這和傑瑞米·伯恩斯有什麼關系?
科林勉強笑了笑,順着他的話往下說:“傑瑞米,他是我的同學,雖然我們不太熟……警察沒說那隻熊為什麼攻擊他。”
威爾森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他扭頭,眼裡的紅血絲更重了,重到科林以為他在流淚。
‘不是熊。’他想,‘我該怎麼抱着這個秘密活下去,不是熊殺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
科林輕輕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後背貼到座椅上,局促得像是飛機緊急降落前的安全準備。
威爾森紅着眼睛看了她一會,扭回頭繼續說:“是啊,沒人知道為什麼那隻熊會攻擊他。”
他太不對勁了,哪怕是個不清楚内情的人也看出了他不對勁。
科林小口小口控制着呼吸頻率。
她的腦子亂作一團,傑瑞米是吸血鬼殺死的,這和威爾森有什麼關聯?威爾森說這是他的錯,他做了什麼?幫兇?還是說他才是主謀?
“你很熱嗎?”威爾森擰開了冷氣。
科林擡起袖子,胡亂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她握起顫抖的拳頭:“剛剛騎車太用力了,我晚飯吃得少……大概是低血糖。”
威爾森的心理活動是羅莎莉那一挂的,沒受到刺激時,他幾乎沒有什麼想法,科林努力聽了一會,還是什麼都沒有,他的心像是死了,發不出一點動靜。
車上的氣氛緩緩沉下去,距離到家還有一段路,威爾森主動開口:“今天是周末,伊芙琳回來了嗎?”
科林心髒立刻被攥住了,她抿了抿嘴,搖頭:“她加班,這周不回來。”
伊芙琳接到份私活,來自某個芝加哥的小說出版商,報酬豐厚,工期緊張,她決定延遲未婚夫和女兒的見面,正中科林下懷。
看出科林不太想談論母親,威爾森收起了說話的架勢,安安靜靜地開車。
車子沒有像往常那樣抄近路經過伐木場,這次威爾森直接沿着大路一直開到底,大路比伐木場的小路要多花十幾分鐘,科林應該借由這點說些什麼緩和氣氛,但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隐隐察覺到危險,閉嘴是确保安全的首選,但另一種情緒勾動着腦海裡的沖動,讓她想要做點什麼。
沿路砍倒的樹木勾起了威爾森的注意,他找到新話題:“伐木場要關了,林業部有個什麼森林含量指标,說這兒樹砍過了頭。”
路邊一眼望不到頭的森林将這裡包裹成了綠色星球,無論如何跟過度砍伐也沾不上邊,科林抓着安全帶的手慢慢松開了,無邊無際的綠野夾在道路兩側,除了綠色幾乎沒有别的顔色,而森林深處還住着一家子她的新朋友,景色和新朋友沖淡了科林的緊張,她緩緩放松呼吸。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她仍然堅持自己對讀心力的看法——想法不完全代表現實。
威爾森平時很和善,科林來到福克斯的第一天就認識了威爾森,那時候她個子還很小,威爾森可以用一隻手把她夾在腋下,像夾着一根短短胖胖的木頭。他關心伊芙琳、經常請科林搭他的車。科林·沃斯來福克斯四年,認識他四年。
她更相信由自己經曆的友好堆砌出來的朋友,而不是為一句模棱兩可的心聲就忘記之前的全部。
找回有關威爾森的友善記憶,慌亂漸漸消退,科林搭上他的話:“關閉的話,你以後還在這工作嗎?”
威爾森搖頭,“我幹了半輩子伐木工,還能去做什麼?如果他們不裁員,讓我去哪我就去哪……”
威爾森·沃倫祖祖輩輩都生活在福克斯,他對這裡的感情比科林這個來了幾年的小家夥深厚多了,他談起離去卻好像要永遠留在這兒似的:“去哪沒有所謂,我的家一直是這裡,以後永遠都是。”
‘等大火燒光,我們的罪惡也會一同消失,人們怎麼唾棄都無所謂了,我會讓一切終結在這。’
科林的狠狠跳了一下。她想起來,威爾森去鎮中心當然也是去采購用品,他買了什麼?
她回頭,兩座卡車後半截座椅上是一個巨大黑色塑料袋,松垮的塑料薄膜半挂在裡面的桶狀物上,露出桶上的标簽,這是兩桶全新未拆封的柴油,而這輛車的油是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