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手指着玻璃缸,“我能用三年時間把變異體帶到這裡,這場賭局就能成立,隻要找到控制它的方法,我們就有一線生機。”
“那你拿什麼來下注?”
她沉默片刻。
“……這片土地的未來,和我的所有。”
“啪!”
電流滋滋作響,甚至炸出了肉眼可見的電火花。納塔夏和我都愣了一下。
玻璃缸裡的液體迅速攪動,變成一個漩渦,撞擊着内壁,連在洛狄亞身上的管子劇烈拉扯。一時間警鈴大作,整片紅光在實驗室裡反複閃動。
如果不是我的錯覺,洛狄亞似乎動了一下。
他的頭發已經很長了,海藻一樣飄散着,如同一條剛剛蘇醒的人魚,在水裡朦胧地睜開了眼睛。
他用那張漂亮卻毫無血色的臉看着我,嘴唇微張,茫然的神色裡有一種天真的痛苦。
“哥哥,救我。”
我沒有聽到聲音,可是我卻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在重複地呼喚着我,每喊一句,我的心就被撕裂一次。
哥哥,救我。
救我!
我不自覺地向玻璃缸靠近,納塔夏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她一邊拽着我出去,一邊和對講機說着什麼,金屬大門重重關上,警報聲停止,剛才的片刻仿佛夢遊。
待我回過神來,口腔内壁已經被咬得全是血了。
“你剛才怎麼了?為什麼走過去?”納塔夏緊張地看着我,“吓到了?它很久沒有醒了,這次是偶發事件,我已經讓人去解決了。”
我舔着嘴裡的傷口,甜腥的血味留在舌尖,“納塔夏女士,我看到它的臉了,它和我們長得一樣。”
納塔夏點頭,“變異體隻能寄生在人類身上,那個男孩,是人類和變異體的混血,我不清楚它是怎麼被制造出來的。”
“你們怎麼找到它的?”
納塔夏笑了笑,“你不需要知道這些。”
“我沒有機會拒絕,是不是?”
“抱歉,戰争還沒有停止,而我們已經抵抗不了多久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是真心在勸你離開卡爾薩斯的。”
“可惜我沒有聽你的話。”
她苦笑着點點頭。
納塔夏帶我吃了晚飯,給了我一天的時間考慮。晚上回宿舍,我去敲了敲隔壁的門,一個陌生人探出頭來,說列文醫生已經被調走了。
房間裡空蕩蕩的,好幾天沒人,已經落了薄薄一層灰,唯獨窗棂上有些不一樣的痕迹。
有人進來過。
可是我的房間很小,除了床隻有一張桌子,衣櫃小到不可能躲進人。
身後的門“吧嗒”一聲關上。
我回過頭,霍爾頓站在門邊,對我比了一個噓的手勢。他指了指我的床下,一個閃動着紅光的竊聽器。
我了然地點頭,從抽屜裡翻出紙筆。
"你怎麼進來的?"
霍爾頓摘下口罩,臉色不太好,他盯着紙看了幾秒,提筆刷刷寫下幾個字,“你的手?”
我搖搖頭,表示已無大礙。
房間裡有竊聽器,我們隻能換個地方。他給我留下一個地址,先一步離開。
我找到那個犄角旮旯的時候,已經臨近宵禁,但是這條街依然亮着暖紅色的燈,女孩們打量行人的目光諱莫如深,酒和香煙幾乎把整條街腌入味,時不時還能聽到樓上樓下的調笑聲。
我不知道霍爾頓怎麼找到的這種地方,雖然方便掩人耳目,但實在有辱斯文。
霍爾頓已經在等我了。
“真想不到你會住在這種地方。“我說。
他冷哼一聲關上門,“拜你所賜。”
“就是你這麼說,也不會有任何獎勵。”
我挑眉微笑,把白天發生的事和他複述了一遍,提出請求,
“我希望你能幫我把洛狄亞帶出來,我不相信什麼治愈之類的鬼話,如果實驗成功,他一定會被拿來對付你們。”
霍爾頓沉思片刻,“沒想到,洛狄亞居然真的還活着。說不定降神會也和他們脫不了關系,南方基地出事那天,肯定有他們的人在。”
“我不關心這個。”我直截了當地說。
“我知道,現在的問題是,按照你的描述,要把洛狄亞悄悄帶出來,并不容易。”
“所以我才來找你啊。”
“現在有兩件事,第一,你最好答應他們的要求,這樣最起碼能保障你和洛狄亞的接觸,第二,你一定要隐藏好身份,我需要一點時間,但我保證你,很快就會有辦法的。”
屋裡隻開了一盞小夜燈,我看不清霍爾頓的臉,隻記得他眼睛很亮,在黑暗裡像兩顆珍珠。
聽完他的話,我感覺自己的心正在慢慢落回地面。我們又交換了些細節,便就此分開。
霍爾頓目送我下樓。
“我很好奇一件事。”他在我身後說。
“什麼?”
“洛狄亞對你而言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你真的把他當作親人嗎?”
夢境中的畫面一閃而過,四五歲的孩子蜷縮着靠在我肩膀上,他的頭發那麼柔軟,手指那麼纖細,緊緊抱住我的胳膊,似乎至今還留有餘溫。
“從海裡被救起的時候,我發過一次高燒,睡了很久,在夢裡開始慢慢想起一些小時候的事情,”我說。“我記得我以前發過誓,不能丢下他一個人。”
霍爾頓站在門後的陰影裡,揮揮手讓我趕快離開。
那時候我全身心都隻想着一件事,想要把洛狄亞救出來。我因此抛棄了應有的懷疑和理智。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怎樣愚蠢的決定,并差一點把我們徹底推向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