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受了納塔夏的提議,第二天,我到實驗室報道,被安排躺在不知名的儀器上,酒精棉觸感冰涼,血管暴露在外,任人宰割。
渾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人走近我,推了推針水,排出空氣,“不要緊張,戴維斯先生,隻是睡一覺,我們會觀測你大腦皮層的活動。”
熟悉的聲音,是胖胖醫生。
我沒來得及回話。輕微刺痛,藥水順着手臂流遍全身。我在失去意識之前,忽然想到第一次見到胖胖醫生的時候,他給我開的住院診斷。
我覺得那不是偶然。
他們一定,早就開始觀察我了。
我重重地閉上眼睛。
人在被全身麻醉的時候,會做夢嗎?依照我的經驗,大概是不會的。
可是這又很難解釋此時此刻,我大腦所接收到的景象。
溫熱的液體像雨一樣淋下,我半睜開眼,醫生垂頭看着我,眼神充滿詫異,我與他對視了幾秒,直到那顆暴凸的眼球猛一下滾到我臉上,帶出粘稠的紅色血絲,随即,他整個人撲倒在我身上。
“醫生?”
我才意識到,對方早已經死透了。
有人從他的身後開槍,後腦已經被炸得稀碎,亂七八糟的液體浸透了我的胸口。
我推開身上的屍體,環顧四周,剛才的工作人員已經橫七豎八躺了一地,我幾乎腿軟,忍住嘔吐的沖動,蹲下身,去醫生身上找聯絡工具。
哐當一聲,身後的門被打開了。
緊接着,一雙血肉模糊的手,一點點從門側邊伸了出來,緩緩帶出半截身子。
“納塔夏女士!”
熟悉的白色大衣已經被染成血色的破布,女人虛弱地看着我,似是有話要說,我立即跑過去,卻不敢伸手扶她,納塔夏的側腹破了一個大口,腸子和髒器被扯着流出來,濕漉漉地拖在地上。
很明顯,她已經奄奄一息了。
“納塔夏女士……”我跪在她面前,不知所措。
納塔夏無力地拽住我的衣擺,把一張卡片塞到我手裡,她一張嘴,就有血漫出口腔。盡管如此,我還是俯下身,聽清了她的話。
“快逃……”
她吐出最後一口氣,毫無聲息地倒下了。
納塔夏讓我逃,可是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逃去哪裡呢?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低微的水聲,像漩渦。我循聲走過去,是那座高大的玻璃缸。
玻璃缸表面已經出現一條巨大的裂縫,緊接着便噼裡啪啦地炸開,藍色溶液流了一地,洛狄亞渾身赤裸,濕漉漉地站着,像剛淋過一次暴雨。
他僵硬地邁開腿,身上的管子被一一扯下,碎玻璃把他的皮膚劃出許多血口。那雙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奇怪,他那明明就是洛狄亞的臉,為什麼,我會感到如此陌生?甚至……恐懼。
那根本不像是人類的臉。
他朝我走近,一步一個潮濕的腳印,詭異又優雅。
無形的壓力鋪面而來,雙腿仿佛被釘在原地,我想跑,卻動彈不得。一晃眼,洛狄亞慘白的臉已經近在咫尺。
我吃力地轉過身,洛狄亞卻猛然擡起手,他的手指堅硬銳利,像五把鋼刀一樣插入我的肩膀,我一下子被按倒在地。
我震驚地擡頭,洛狄亞其實比我矮一些,卻力氣驚人。他俯下身,長發垂到我的臉上,我聽見低沉的呼吸,正在耳邊均勻地律動着。
他又笑了。
咧開雙唇,露出被泡到發藍的牙齒,眼周卻不曾松動分毫。
“洛狄亞?”
我叫他的名字,他卻像沒有聽見。那尖銳的牙齒離我越來越近,齒尖碰到皮膚,再猛一用力,他像進食的野獸,死死咬住了我的脖子。
“你不是洛狄亞?”
他松開牙齒,幾乎扯掉我一塊肉。鳴笛一樣尖銳的笑聲沖擊着我的感官,他笑得越來越癫狂,口中鮮血淋漓。我無法想象人類的聲帶到底是怎麼發出這種該死的聲音的。
“ge……ge?”他的指甲深陷在我肉裡,半個身子都被他拽起來,仰着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你是洛狄亞嗎?”我一邊問一邊搖頭,“不,你不是……”
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那天在玻璃缸裡,洛狄亞說的其實不是“哥哥,救我”,他是在說——
“哥哥,快走。”
當我想清楚這一點的時候,一股寒意瞬間貫穿全身。
面前的人不是洛狄亞,那他是誰呢?還能是誰呢?
“砰!”
一顆子彈穿過洛狄亞的手臂,我被摔到地上,溫熱的血糊了滿臉,我抹下一把血水,朝開槍的方向望去,隻見納塔夏匍匐在地,手中的槍正在緩緩冒煙。
“該死的怪物,去死!”
她近乎嘶吼着爬向洛狄亞,眼中滿是恨意,她一邊爬,傷口上的皮肉一邊被扯下,滿地猩紅。
洛狄亞漠然看着地上扭曲的身體,也不在意貫穿手臂的槍傷,他隻是玩味地盯着納塔夏,像捕食者在欣賞獵物最後的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