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片刻。
“就是因為知道感染者必死無疑,所以她才不敢和你們上報,而是把孩子藏在家裡。”
納塔夏習慣性笑了笑,優雅的臉上泛着苦澀。
“其實,她已經受到變異體影響了,知情不報,藏匿感染者,在這裡都是重罪……”
“納塔夏女士,”我打斷她的話,“你有孩子嗎?”
她沒回答。
“就算沒有孩子,也應該有其他家人或者親密的朋友吧。”
納塔夏站起來,把煮沸的水倒了一杯,放到我床頭,靜靜盯着我的臉。
“就算是家人朋友,也必須開槍,這是進入這棟樓要學的第一件事。”
她的眼睛很美,但是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我被盯得渾身發毛。
外面傳來敲門聲,納塔夏走過去,敲門的人湊在她耳邊說了點什麼,很快就走了。
“我得走了,好好休息,這幾天不用來上班了。”
“等一下。”我喊住她。
“怎麼了?”納塔夏的腳步在門口拐了個彎頓住。
“那個房子裡還有别人嗎?”
“哦,差點忘了你是去送信的,等我打聽到了會告訴你的。”
她急匆匆地離開了。
我握着溫暖的水杯,慢慢回憶。
我應該沒有找錯地址。
但如果房子裡真的是奧西亞的家人,我應該把這不幸的消息告訴她嗎?
太糟糕了,我真不想做這種事。
“水要灑了。”
有人敲了敲我的肩膀,我被吓到,回過神來,熱水全灑在了手上,瞬間紅了一片。
“哎呀呀!”
胖胖醫生也吓了一跳,趕緊提起吊瓶,把我拖去衛生間沖涼水。
“真是不好意思,沒想到你想東西這麼入神。”
我搖搖頭,“沒關系,醫生。”
他一邊給我塗燙傷藥,一邊安慰,“應該不會留疤的。”
我也安慰他,“留疤也沒關系,我不在意的。”
“納塔夏女士囑咐我來看看你,說你似乎情緒很低落。”
我想了想,“是有一點。”
“你在生她的氣嗎?”
我低下頭不說話。
醫生笑了兩聲,“我理解你,大部分人都不會覺得我們的工作具有人道主義。但是,戴維斯先生,你不能這麼說納塔夏女士。”
我擡起眼皮,投去疑惑地目光。
“讓納塔夏走上今天這個位置的,是一起六年前的縱火案。她的家人全部犧牲了。”
我震驚了一會兒,“是變異體做的?”
醫生點點頭,“當時她的家人已經全部受到了感染,納塔夏下令讓人當場擊斃,她的父母,還有剛成年的弟弟妹妹。她因為這件事受到了很多表彰,不少報紙都登了。那時候人們誇贊她大義滅親,但也有很多人像你一樣,覺得她冷酷得像個惡魔,甚至有因此要刺殺她的。”
我瞪大眼睛,腦海裡回憶起自己剛才對納塔夏說了些什麼該死的話。
醫生看出來了我的擔憂,他撫了撫我的背脊,“沒事,她知道你不是那種意思,她不會放在心上的。”
我點點頭,但這件事很難就這麼過去。
“我早就想問了,你脖子上是什麼?現在的年輕人喜歡這種東西嗎?”
我傻笑着說,“是一種時尚。”
醫生白了我一眼,抱着病案本走了。
我扯了扯脖子上的定位器,這東西泡了那麼久海水,天寒地凍,估計早就失靈了,但依然取不下來。
也可能是,我還在希望被誰找到嗎。
愚蠢的幻想。
病房裡安靜下來,也許是藥物在起反應,被燙到的地方後知後覺地開始刺痛。
我休息了一周,傷口終于可以拆線,隔天又是周末,我心裡的愧疚感沒有消失,于是起早買了一大堆菜,冒雪去了納塔夏住的公寓。
“叮咚——”
按下門鈴等待的時候,我的心砰砰跳。因為上一次在這種場景下,就發生了那麼恐怖的事。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來開門。
“你來幹什麼?”
納塔夏臉色不是很好,衣服頭發都亂糟糟的,像是剛起床。
我晃了晃手裡的袋子,“做飯。”
“我沒叫你過來。”
雖然這麼說着,她還是側身讓我進來了。
“但人總要吃飯的吧。”
我向廚房走去,經過客廳,到處堆着翻開的書和啤酒罐,沙發上的毯子垂到地闆。
有些理解以前西蒙回家後,看到屋裡亂七八糟的時候為什麼會歎氣了。
“幾點了?”納塔夏跟過來。
“十點半。”我起鍋燒水,“你不會一宿沒睡吧?”
“剛睡了三個小時,就被你吵醒了。”
“抱歉,我做好飯再叫你。”
“沒關系,”她沖了兩杯黑乎乎的咖啡。
“我不喝咖啡。”
“兩杯都是我的,”她嗤笑一聲,“自己倒牛奶吧。”
“你的作息和飲食都太混亂了。”我忍不住譴責。
“别管。”她白了我一眼,“對了,你朋友的信在證物保管室,被我要過來了,在辦公室,你之後可以拿回去。”
是奧希亞的信。
我們算朋友嗎?
納塔夏打量我,“你一點都不高興啊?”
“沒有不高興,信的内容你看過嗎?”
她點頭,“他們不是你朋友的家人,那個藏匿感染者的老婦人以前是一所孤兒院的老師,你的朋友是她照顧過的孩子之一,不過那家孤兒院現在已經因為資金問題關閉了。你的朋友也在辦兒童救濟會?“
“是的。”
“怪不得她在信裡請她老師去向政府求助,她很需要錢嗎?”
我點點頭,“她提交過很多申請,都被上面拒絕了。"
廚房裡有一扇很大的窗戶,窗外的樹已經進入冬眠,枝桠上蓋滿了雪,庭院一片潔白。
“昨晚下雪了嗎?”納塔夏自顧自說,“已經這麼冷了啊。”
“你把那個救濟會的名字和地址寫給我吧,我再睡會兒,飯做好再叫我。”
我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納塔夏女士!”
“嗯?”
“對不起,我那天不應該說那種話,還有……謝謝你。”
“就算你不這麼說,我也不會扣你工資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納塔夏沒回頭,但我聽見她笑了。
“沒關系,還有,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