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氣若遊絲的聲音飄進我耳朵,腳步瞬間僵住。
我回過頭,它扭曲變形的斷肢和泡發腫脹的臉,似乎都變得不那麼可怕了。
“你是來找我的嗎?”我開始往回走。“洛狄亞?你聽得見我嗎?”
這張臉已經面目全非,但直覺告訴我,這個可憐的家夥不可能是洛狄亞。
應該和上次一樣,是洛狄亞留給我的求救信号。
他不能親自來找我。
他被什麼限制住了呢?
“ge……”
它隻是不斷重複着一個單調的音節,完全不能和我交流。
但我大概确定了,洛狄亞此時就在卡爾薩斯。
“砰!”
正當我還想嘗試溝通,身後傳來一連串槍響。回過頭,劣質的門闆四分五裂,砸在地上,碎屑刮破我的臉頰。
四五個武裝人員站在門口,黑漆漆的槍口冒着熱煙,對準房内。
“哈,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納塔夏歪着頭從人群裡走進來,她身形輕盈地越過地上的血水。然後優雅地拎起大衣衣擺,蹲下身查看那具皺巴巴但還蠕動着的屍體。
“沒想到這裡還漏了一個,戴維斯先生,你沒事吧?”
她看我臉色蒼白,摘下防護手套走近,“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我呆站在原地,搖了搖頭。
“賬單算公家的,”她笑了笑,“而且這個房間估計今晚也住不了了。”
屋子裡已經一片狼藉,确實不能住人了。旅店老闆估計會相當生氣。
納塔夏肯定是以為我受得了驚吓,好心寬慰我,但其實隻是起到反作用。
出于禮貌,我還是點了點頭。納塔夏叫來兩個人,把我送去了醫院。她則還要留下來處理現場。
卡爾薩斯的街道和我所居住的南方城市并沒有什麼不同,非要說的話,這裡的路燈很少,夜裡也很暗,似乎在限電。
隻有一個地方意外地明亮。
我努力回憶着睡前看的地圖,那個地方有些眼熟,對,是東部防控區。
怪不得。
原來離我這麼近。
來到醫院,醫生做了些檢查,确認身體沒有受什麼傷,卻給我開了份留院觀察的診斷。
“這是什麼?”我拿着單子揮了揮,向醫生投去疑惑的目光。
“長期三餐不規律,睡眠不足,營養不良……”
戴着圓框眼鏡的胖胖男醫生面色嚴肅,一邊細數我的罪狀,一邊把診斷書拍得啪啪作響。
“平時還挑食?”
我想否認,但對方實在慧眼如炬,隻能垂頭默認,臉色估計相當陰沉。
我的确有些挑食,但那僅限于西蒙還在我身邊的時候,隻有他會遷就我。現在我如果還那麼挑剔的話,早被餓死了。
“我的老天,”醫生嗚呼哀哉,眉毛皺得像兩條毛毛蟲,“戴維斯先生,再這樣下去,你的胃遲早有一天會爛掉。”
現在可不是能休息的時候。
“醫生,我不住院。”
這位醫生看起來是上流社會的人,這座醫院也很氣派。如果不是納塔夏,我估計連大門都進不來。
胖胖醫生晃着腦袋,斬釘截鐵道,“戴維斯先生,我必須對自己的病人負責。”
“我不用你負責。”
我轉身就要向外走去。
剛才送我過來的兩個男人立即堵在門口。
胖胖醫生似乎早已料到這一幕,他不慌不忙地走過來,把我拉回座椅上。
“這裡條件比外面好很多,就當是養養身體吧,這隻是暫時的,過幾天就能走了,相信我。”
醫生留下診斷書,跟着那兩個男人一起離開了病房。門咔哒一聲關上。
我是被軟禁了嗎?
因為還無法确定我是否受到變異體的影響,所以通過這種方式監控我嗎?
我摸了摸口袋,幸好裡面的信還在。
真是郁悶。
在醫院的兩天,依然百無聊賴,隻能瞪着讀完的報紙發呆,他們不允許我離開病房,直到有天早上納塔夏來看望我。
不知道她這陣子在忙什麼,臉色看起來憔悴許多,額前發絲散亂,透着一股被透支生命力的疲憊。
“戴維斯先生,你一切都好嗎?”她的聲音倒是依然清亮。
“是的,叫我謝本就好,謝謝關心。”
納塔夏搬了個椅子坐到我面前,抱着手說,“謝本,你的情況看起來似乎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很少有人能這麼幸運。”
我點點頭,等着下文。
“我需要帶你回基地,做一次更全面的檢查。”
我大概知道她口中的基地是指哪裡。
“可以。”
“太好了,現在就走吧。”
我跟着她起身,乘車離開了醫院。車子離防控區大樓越來越近,心髒跳的很快,可我并沒有感覺到很興奮,隻是覺得難受。
之前在南方基地的時候,也時常有這種感覺。我不清楚為什麼,也沒問過别人。
說不準是實驗室的自帶屬性。
全套檢查做完,天已經徹底黑了,納塔夏帶我去餐廳吃飯。雖然是員工餐,但菜品相當豐盛,是我這陣子吃得最好的一頓。
“數據要過幾天才能出來,你先住在這裡,以後就不用回醫院了,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去找值班室裡的人。”
吃完飯,納塔夏帶我到了一間單人宿舍。
“你的薪水一定很高吧。”
納塔夏笑道,“想在這裡工作嗎?”
我搖頭,“我可不是科學家。”
“你以前做過些什麼呢?”
這個問題倒是讓我有些啞口無言。非要說的話,我隻做過囚犯。
“我沒有任何工作經驗,并且身無分文。”我沮喪地說。
“你看起來的确很年輕,還是學生?”
其實也不是,但我依然點了點頭。如果我回答不,她肯定會沒完沒了地追問。
“會開車嗎?”納塔夏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我愣了一下,然後點頭。
“做飯呢?”
西蒙教過我。繼續點頭。
“我倒是還缺個生活助理,”她慢悠悠地說,“如果你暫時不想離開卡爾薩斯的話……”
“你說真的?”
“當然。”
“我願意。”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納塔夏滿意地笑了笑,“行,明天我會來喊你上班,今天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她拍拍我的肩膀,然後潇灑地轉身走了。
“對了,”她走出幾步,又回過頭,“對面的大樓,不要擅自靠近,否則會死掉也說不定。”
門輕輕關上,腳步聲也遠去。我癱坐在床闆上,盯着天花闆上的燈泡。
毫無疑問,現在能得到一份工作簡直再好不過。奧西亞給我的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了,之前殺掉吉恩的時候,我順手摸走了他的錢包,很遺憾裡面根本沒幾個錢。
如果我想帶洛狄亞離開,就不可能不需要足夠的現金。
更好的是,我現在離洛狄亞前所未有地近。
但就是一切都太剛好太順利了,我忍不住犯起疑心病。
納塔夏為什麼對一個來曆不明的陌生人如此關照?
憑借她的能力,真的無法查詢到我的身份嗎?我連真名都告訴她了。
盡管恨不得立即對那棟大樓一探究竟,但我想現在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于是我安分地住了下來。
納塔夏安排給我的工作很好上手,無非就是給她當司機,跑跑腿,周末去她家做做飯。工作日裡,她幾乎每天都有不同的地方要去。托她的福,我很快就熟悉了周邊的道路。
人生真是無常,一個月前我還在擔心自己會不會死在海裡,現在我不僅活得好好的,甚至有了一份工作。
“進來。”
我敲了敲門,得到允許,便推門進去,把剛買的咖啡和報紙放到納塔夏桌上。
“謝謝。”
她盯着電腦,頭也不擡地說。
我站着沒動。
“還有什麼事嗎?”
我猶豫地說,“今天下午沒有行程了,我想請半天假。”
她擡起頭,“是工作太累了嗎?”
“不不,是私事,”我立即否認,然後又補充道,“要去送一封信。”
“哦,我想起來了。”她爽快地點頭,“去吧,車你可以随便用。”
“謝謝!那我先走了。”
出乎意料地順利。
是時候去履行和奧西亞的約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