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绮懷落在六百年後的土地上的時候,迎面正逢一道深色陰影罩下,若非她提劍反擊得夠快,險些就要被拖至土層之下,掙脫不得了。
“衛道友,當心你的傷——”
呂銳也緊跟着落了地,眼疾手快地扶穩了她。
衛绮懷卻直愣愣望向前方,扯了扯好友的袖擺,示意她擡頭。
她們落在一座宅院屋頂,而她們面前,那株巨大的梧桐樹仍在生長,仿佛要與天齊高。
此時夜幕未落,眼前的這抹翠色卻已經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覆蓋至遠處城垣的模糊邊角,入目一片青碧,而她們先前見過的蔚海樓修士,竟都像是被洪水沖散,不得不在這過于繁茂的碩大根系中掙紮。
遙遙望去,隻見微弱月光下,人頭浮沉,竟如酒爐中綠蟻沸騰,荒誕不似人間。
霍離憂怎麼樣了?其他人呢?平民百姓呢?
兩人正要動身去救,寂靜的夜色之中忽而傳來異樣的響動,仔細一聽,除卻抽枝拔節的窸窸窣窣外,還有一陣突兀的小調。
好耳熟,這是什麼?
鈴音?
衛绮懷極目遠眺,試圖讓目光穿過巨樹,看見背後奏樂之人的面目。
鈴音清脆明快,頗有異族風情,須臾即散入風去,飄渺不可尋蹤。
但随着鈴響,那棵樹肉眼可見地拔高了一截。
莫非神木的生長還有人在催動?
這樣耳熟的曲調……她究竟是在哪裡聽過?
她猶在回味,呂銳已經一躍而起,向那鈴音來處追去。
“有蹊跷,衛道友,我去去就回。”
衛绮懷也拔腿——
——拔不動。
她的腿傷得不輕,長生鑒對她的加成已經漸漸消退,刻骨的疼痛席卷而來,現在她隻能堪堪維持站立的動作。
真夠不巧的,衛绮懷心中暗罵。
她拄着劍緩緩站穩,環顧四周,見檐下綠意湧動,彼此侵吞,卻還不足以侵染她所在的這處高地。
雖說事發突然,但呂銳定然是考慮過後,才将她暫時留在這裡的。
可是……
她似乎忘記了,眼前的威脅并不隻有這片瘋長的森林。
一雙又一雙眼睛在暗影中睜開,默不作聲地窺伺着她,腳下步步逼近,仿佛要合力吃下這條落單的大魚。
是還未落網的侏儒獸?還是與賀群一同而來的其他東境魔族?影族?
啧,還真是會趁火打劫。
來不及思索太多,衛绮懷一拍劍鞘,非昨劍應聲而出。
戰鬥隻在瞬間。
“斬殺。”
言出劍随,凜冽冷光順着衛绮懷舉起的手臂遊去,沒有多餘的動作,隻是一斬。
暴雨掃竹林,大雪壓松枝,刹那間嘶鳴聲此起彼伏,蟄伏之徒蜂擁而上,烏壓壓的頭顱和嗜血的視線向她飛撲而來。
她看見他們亮出的獠牙和大張的喉嚨——和人體構造差不多,沒什麼稀奇的。
沒什麼稀奇的,血腥氣也是。
人頭落地,滾了幾下,閉上了那令她生厭的雙目。
輕松得有些不同尋常了,成群的獵物被非昨一劍撷下,像熟練的果農,一剪就能令一串葡萄分崩離析,瓜熟蒂落。
他們是不是太脆弱了?
抹去濺在臉上的血點兒,衛绮懷忽然生出自己是在殺人的錯覺。
“你的功力怎麼又漲了?!”
崔瓒的聲音闖了進來。
她踏着滿地魔氣,怒氣沖沖地闖進微薄月色中央,一步就闖至劊子手面前。
……原來是我功力增長了?
不,或許是長生鑒的加成還未退去……
準備這樣回答,但衛绮懷瞥見她衣上的家紋,還是免不了想到先前見過的光景。
她恍惚片刻。
“你看什麼?我臉上有字?”崔瓒半分也不願耽擱,眼珠一錯不錯地緊緊盯着她,目光中惱火、不服、懷疑與不可思議交織纏繞。
她忙着追問道:“你的修為是怎麼回事?我才與你分别不過片刻,你如何修煉的?莫非你煉化那神木了?還是用了什麼邪門的功法?”
噫,咄咄逼人,這武癡真是不客氣。
衛绮懷回神,笑了笑:“請教就該有請教的态度,想知道?你先附耳過來。”
崔瓒半信半疑地側身。
衛绮懷蹒跚兩步,忽然擡手,一掌向她捉來。
她兩人交手多年,崔瓒見這熟悉的起式,就知道她是在耍自己,正要躲閃,卻發現這一掌卻并未落在她身上。
她隻是被對方大力扣住了肩膀。
“你?你遮遮掩掩地做什麼?”倘若崔瓒是一隻貓,那想必此刻她的尾巴已經全然炸開了,惱怒在迷惑的煽風點火下更上一層樓,“你又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