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群遷移,這也算是地震的預兆嗎?不該如此,地震應當是長生鑒搞出來的——
現在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衛道友!”呂銳一聲叫回了她的思緒,“專心對敵!”
它們近了,衛绮懷的視線再次聚焦,才瞧見它們黑額白尾,張口如針,所過之處,隻聽得細碎幾聲,之後便徒留草屑。
那細小的口器威力可見一斑。
這小東西是什麼?胃口還不錯。
她還在思索,忽覺耳畔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燎起無邊的熱意。
再轉眼,方才被她感歎着胃口不錯的小東西眼下便在火中團成一隻黑壓壓的球,那鋒利的針口,此刻正在火舌之下皺縮卷曲,發出噼啪噼啪的破裂聲。
呂銳出手很快。
衛绮懷暗松一口氣,舉目卻見好友依舊神色緊繃,目光冷凝。
“它們沒死,”她思忖道,“這不似尋常妖物。”
大火燒得很旺,其中陰影明明滅滅,片刻後,那團熔鑄了萬千蟲屍的球從火中滾了出來。
它碩大而滾燙,焦黑的外層滋滋作響,在火後的餘溫中聳動着。
聳動着,聳動着,它開始生出幾塊異樣的隆起,而後剝落。
落到地上,窸窸窣窣,又彙聚起了一重漫無邊際的霧霭。
這霧霭将大火抛在身後,隻顧向她們圍去。
“興許它們不是妖。”衛绮懷手中符篆法器換了又換,舉棋不定,“是魔,或鬼?”
呂銳喚起劍勢,不再多言。
“無妨,都是邪祟,該當鎮壓。”
北風怒卷,隻見一條銀龍擺尾遊出,呼嘯叱咤,滿天焦土轉為雲。
“啪啪——”
這時,于烈火之外響起一道突兀的掌聲。
“不錯。這不是妖。”來者在沖天火光外笑道,“此為魔域的針口蟲,相傳能鑽人皮肉,食其骨髓。如今我看着,威力也不過如此,啧啧。”
衛绮懷猛地擡眼。
這聲音,好生耳熟……
呂銳一劍削去撲到她們眼前的大片蟲霧,聞言道:“閣下若要動手,又何必遮遮掩掩?盡管放馬過來,也好速戰速決。”
“爽快,爽快!這也正是我想說的!”那人朗聲一笑,感慨了一句她們的投緣,随即又有些惋惜,“真不湊巧,若非我今日是來劫人的,不然說什麼也該與姑娘你交個朋友。”
烈火退散,來人身影顯現。
衛绮懷的心沉了下去。
“劫人?你劫的是這位鹿韭公子嗎?”她輕聲道,“仇不歸,你還為魔族做事?”
來者也面露訝然,“是你?”
訝異過後,她又一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不過小衛姑娘,你上次還喚我前輩,怎麼今日便叫我大名了?好生分啊。”
熟悉的插科打诨,但她沒有反駁為魔族做事的質疑。
看來這架是不得不打了。
衛绮懷低聲一歎。
明明先兆早已擺在面前,她卻忽視了。
琅月說過,仇不歸是蓬萊閣的棄徒。
而能讓一座聲望卓著的仙門将自己根骨優異的大弟子打為棄徒的理由……若不是欺師滅祖,也隻有勾結妖魔這等罪名了。
“眼下不是叙舊的時候。”呂銳冷聲打斷了她們,“閣下既是來劫人的,那難道還指望我等拱手相讓嗎,還是盡快動手吧,”
“是極。”仇不歸點一點頭,“這也正是我想說的。”
未待話落,那尊黃銅小鼎便自她袖中甩出,其上金光一閃,沸騰之聲不絕如縷,一時間遍地半死不活的針口小蟲齊齊擡頭,仿佛是受了召喚一般,翻來滾去,互相撕咬,吃下同類也吃下自己——
最後,它們再次結成了一個球。
亦或是,它自己頭銜着尾,結成了一個球。
一個黑甲覆體,寬兩尺,高三尺的蟲。
好了,現在用不着仔細看,衛绮懷也能看清它身上百十個銳利口器了。
呂銳持劍迎上,但戰況卻不甚樂觀。
她分不清楚此刻自己是在與這一條蟲戰鬥,還是與一條蛇、甚至一條龍在戰鬥。
它時而作蛇盤旋,糾纏而上,時而作龍呼嘯,吐霧吞雲,又時而作蟲蠕行,翻騰滾地。
還時而在呂銳攻勢将至時,散作一條又一條蟲,蹦蹦跳跳,黏上她掣出的每一寸劍鋒,哪怕被劍氣炙烤得化為飛灰,也依然锲而不舍,前仆後繼,用屍體撘作同伴登城的雲梯。
這魔物邪性至極……
衛绮懷憂心忡忡,卻不僅憂心于這難纏的魔物。
……仇不歸還沒有正式出手。
衛绮懷記得很清楚,在戚氏一族逃難的船上,殷無息與仇不歸打過照面。
就連他,也尚未在簡單的拖延戰中勝過她。
那她和呂銳兩個人加起來,更是難能從仇不歸手中占到便宜。
……不能硬來。
好在,她還有個人質。
可是,她不該随便轉移人質,更何況這人質還是個定時炸彈……
算了,哪裡管得了那麼多,不轉移人質難道要放着他被搶嗎——
衛绮懷回身,三下五除二從土裡刨出埋了一半的妖異,正要開口威脅仇不歸,卻忽然聽見一句聲如蚊呐的質問:
“你想要殺我?”
那妖異忽而開口了。
還未待衛绮懷回答,他又笑了一聲,“你想殺我,可你殺得了我嗎。”
他的語氣輕得像一片羽毛,卻顯得有幾分自矜自負。
這句話直直鑽進衛绮懷耳中。
明明聲音還是那個聲音,可那笑聲卻極其陌生,衛绮懷愕然之際,下意識地望了過去。
妖異亦不躲不避,與之回望。
衛绮懷居高臨下地端詳他半晌,并未多言,隻将手搭在他的脖頸上,欣然道:
”不妨一試,鹿公子?”
在對方迅速收縮的瞳孔裡,映見她飛快收緊的手指。
如此反複三次,獵物便隻知大口喘息,再無反抗之力。
可待他喘勻了氣,又冷笑出聲。
“姑娘嘴上說得涼薄,卻到底是手下留情了——何不立即動手?不會是還對在下心存憐惜吧?”
啧,這個時候還能想起來惡心她,這厮的心理素質可真不錯。
“怎麼?你當真以為我是個蠢貨?”衛绮懷翻了個白眼,“他以肉身為籠困住你,眼下隻是暫時落敗,把籠子的所有權讓給你而已。但你們兩個誰輸誰赢,結果都照樣是被關在籠子裡,殺了他不就把你放出來了,鹿公子,你當我不知道?不然我把你鎖在這裡做什麼?”
這下猝不及防的是鹿韭了。
“我無意折辱你,鹿公子。”衛绮懷在他身前蹲了下來,盯着那雙陰冷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你最好不要指望我有什麼憐惜之心,無論是對你,還是對這個身體——所以,便是你這奪舍的手段再怎麼邪性,隻要你想以他的死活來要挾我,那都是癡人說夢一場。”
聽聞此言,占據了這個肉身主動權的鹿韭終于再也裝不下去了,惡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臉上神情幾乎可以稱得上氣急敗壞。
他狼狽不堪,衛绮懷卻覺得他這副模樣比先前那或伏低做小或高深莫測的做作姿态順眼多了。
“順便一提,”她拎起他來,故技重施,那把匕首再次落在頸前,“我得借你做個人質。”
“不,等等——”
鹿韭劇烈地掙紮起來。
“這沒得商量。”
沒管他的反抗,衛绮懷不容拒絕地将他拖過去,揚聲高喊道:“仇不歸,出來做筆交易怎樣?”
巨蟲之下,黑衣人一躍而出,饒有興緻地看着她:“哦?願聞其詳。”
“很簡單,放我們走,”衛绮懷的匕首在妖異頸前比劃着——她的威脅一向幹脆利落,“不然我就殺了他。”
“此話當真?”仇不歸笑容滿面,“太好了,此亦我所願也。小衛姑娘,你動手吧。”
“?”
手底獵物的掙紮仍在繼續。
這下衛绮懷明白他為什麼反抗得那麼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