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傍晚之時,衛绮懷再次來到鳳凰台行宮,不過這次沾了那位國師大人的光,她無須東躲西藏,而是随着謝荻雪的車駕登堂入室。
一朝被打為階下囚,一朝被奉為座上賓,她們這幾日的處境跌宕至此,連謝淩嶼的目光都在觸及那株參天巨樹時禁不住凝滞片刻,可謝荻雪倒是處之泰然。
衛绮懷偶爾會想起幼時長輩說過的“榮辱不驚”——想她生平也見過許許多多心性淡泊的人,處變不驚,超然物外,可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簡直像一潭死水,旁人千方百計想要激起波瀾,都隻是徒勞。
謝荻雪将生死榮辱置之度外,那又會将什麼置之度内?
“衛姐姐,我出去打聽了,謝登沒有随行。”燕春梧大步走過來,适時打斷了她的思路,“但願這次他不會興風作浪……”
“他沒有随行?聽上去是個好消息。”衛绮懷道,“可他真會那麼老實?真會甘心将這次盛典的主持機會拱手讓人?怕不是早遣了人來行宮了吧,對了,我還記得他特意放進了刺客,不知道這次會不會也在禁制上動手腳——”
說到刺客,她禁不住一頓。
按照時間順序,她記得當時出現過三個刺客。
第一個應當是謝登為了陷害謝淩嶼,有意打開結界放入的魔族。
第二個是她在那座布置了幻陣的宮殿外看見的銅人。
第三個則是最後闖入的、與謝登纏鬥之人。也就是謝荻雪推測的謝長空。
唔……第一個與第三個刺客的身份,她現如今已經知悉。
可是那第二個刺客呢?
那個面目模糊的銅人是誰?它的目的是什麼?它做了什麼?又在這場慶典中扮演着怎樣的角色?
衛绮懷對此一無所知。
她試着将記憶捋順,順藤摸瓜,卻在這棵藤上發現一個又一個擰死的結。
未解的謎題不止有層出不窮的刺客,還有窮奶奶當日失蹤時留下的線索。
窮奶奶家中陰沉木尚在,那綁匪未必是謀财。
如果不是為了謀财,那此人為何綁架她?
最關鍵的還是,為何陰沉木的線索将她引向了鳳凰台的行宮?
假若隻是綁架,為何将她帶去鳳凰台?
……假如那不是綁架呢?
心中疑團紛亂如麻,她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排遣,隻好先出去與呂銳查探了一周,以期發現那綁匪的蛛絲馬迹。
鳳凰台是大典舉辦之所,自然不可以任由她們亂逛,但好在有謝荻雪這個擋箭牌在,她們可以在不觸及警戒的情況下行動。
如此,不知不覺間便入了夜。
漫山遍野,又是燈火通明。
呂銳揚起頭看了一看,帶了幾分驚奇地感歎道:“這許多人,都是前來觀禮的麼?”
聞言,衛绮懷也舉頭張望。
山野之上,星火點點,确實熱鬧。
她上一次來得匆忙,沒能注意到這些,如今縱覽四野,才發現來的人不少,行宮之中住着皇親國戚,行宮附近有貴人富商的幄帳,更遠處還有牧民和農人在徘徊眺望,像是特意過來湊熱鬧的。
連夜跑來竟隻是為了遠遠地看上一眼,百姓顯然對此次典禮無比關注。
不知明日會是何等盛況。
“倘若他們知道期待萬分的典禮背後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恐怕……唉。”
呂銳望着那些被蒙在鼓裡的人,不由得搖了搖頭,她想說的有許許多多,但終究隻化作一句無能為力的歎息。
被當成“鳳凰”的那個人逃出生天了,那該輪到誰來扮演這個祭品?
這場狂熱的慶典又會如何收場?
這些問題,衛绮懷也無從得知,隻能安慰道:“現在該想着如何圓場的是謝荻雪。呂道友,你我終究隻是過路人,莫要傷懷——呂道友?你這是?”
“噓。”呂銳的神色驟然繃緊,像是發現了什麼狀況之外的異常,“當心隔牆有耳,衛道友。”
隔牆有耳?
可是我們不是已經走得夠遠了嗎……
“嚓——”
草葉在誰的靴底被踩得破碎。
一陣足音漸近。
呂衛兩人循聲望去。
隻見她們身後這座高大而偏僻的宮牆一角,忽而自陰影處轉出來兩個人。
足音雖響,卻響得突兀,顯然是高手故意卸去了僞裝,主動讓她們發現的。
衛绮懷心中剛升起防備,目光落到那兩人身上,又不由得詫異了幾分。
原因無他,這兩人實在是……太小了。
小到她禁不住開始反思,是不是她對足音的質疑隻是因為孩子體重太輕而産生的誤會。
此二童身量不足,一襲宮裝、手持拂塵,額點朱砂,仙氣飄飄的,很能唬人。
他們周身雖有靈氣環繞,卻隻浮于表面,看着像是大戶人家養的道童。
盡管對方看上去修為極弱,不足為懼,但不知為何,衛绮懷仍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怪異感覺。
她還沒想明白這種怪異之感究竟是從何而來,便聽呂銳先發制人:
“兩位有何貴幹?”
“二位仙師,”這兩個身量不足的孩子同時開口,聲音整齊得異乎尋常,“我家主人備了薄酒,願請二位過去一叙。”
呂銳道:“你家主人是哪位?他為何請我們赴宴?他見過我們嗎?”
“昨夜國師大人的接風宴上,有過一面之緣。”兩名小童又是異口同聲道,“我家主人對二位一見如故,特命我等在此相邀。”
“相邀?我看是相殺吧。”
一個不留情面的回答。
呂銳擡眼,見衛绮懷揮掌劈去。
“若是誠心相邀,何必鬼鬼祟祟地跟蹤我們?”
“若是誠心相邀,他又何必派出你們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