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這樣的事情發生得太多了?”呂銳給自己找了個答案,然後搖了搖頭,嗤笑自己的天真。
迫在眉睫的危險,并不會讓人們麻木,瘋狂才是常态。
“好了,百聞不如一見,噓。”薛檀示意她們噤聲,屈指敲了敲門扉,“我們該進去了。”
他敲了幾下,無人回應,倒襯得背後的雨聲愈發大了。
“沒人嗎?”衛绮懷道,“莫不是出門了?”
她正說着,柴門被人一把拉開,薛檀險些就要栽倒,好在他下盤很穩,立刻調整了姿勢,正要對來人寒暄幾句,卻見對方連半分目光都懶得分給他,隻開了門,自然而然地繞過幾個不速之客,然後揚長而去。
一句話沒說,一個動作沒做。
衛绮懷向那人投過目光。
是個中年男子,體格不算壯碩,也并不高大,微微有些佝偻,手裡提着瓶子,似乎是去打酒了。
哎等等,就這麼冒雨出去嗎?他身上甚至沒有一個鬥笠!
薛檀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連忙叫住對方,“哎,這位兄台,你忘了傘——”
他這位兄台已經走遠了。
不合理,不合理。
出門時撞見有外人上門不該是這個反應,被這麼多外人團團圍住大門卻能一言不發視若無物也很不合理。冒雨去打酒更不是正常人的行為。
薛檀出師未捷,大受挫敗,憤憤地盯着那個男人的背影,不可置信地咬了咬牙,“豈有此理,嘿……真是豈有此理。我想過說不通,但沒想過還有這麼說不通的。”
琅月擡手搭在他肩上,略一施力,将他拖起來,“走吧。”
他孩子氣犯了,看着琅月就委屈起來,“琅月,你就這麼看着我被欺負?”
琅月瞥他一眼,冷靜地提出一個設想,“他放任我們圍聚在此,并未關門,不像是這家的主人。”
薛檀跳起來,“你是說那也是一個賊?!”
跳完了他又反應過來,“可他什麼銀錢也沒拿啊。”
“不是。”琅月走在他前面,先一步跨過門檻,施施然如入無人之境,“我的意思是,正巧方便了我們——呂道友,衛道友,請。”
衛绮懷:“……”
把擅闖民居說得如此理直氣壯,想不到琅月你一個濃眉大眼的也……
“……這家若是沒人。”燕春梧悄聲道,“那做賊的不就是我們了嗎?”
“你們是誰啊?”一個小孩子的聲音響起。
衛绮懷轉頭,一個十歲上下的小男孩正站在樹下,好奇打量着幾人。
很巧的是,這孩子也沒打傘,雖然有頭頂交錯的樹枝擋着,但細雨如織,他也無異于淋雨。
不過,他應該就在喜歡淋雨的年紀吧?倒也不是很奇怪。
擅闖民居這麼快就被人家的小孩發現,幾人面面相觑了一會兒,薛檀臉皮有些發紅,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快人快語的燕春梧搶過話去,“小朋友,你家大人都去哪了呀,怎麼讓你站在樹下淋雨?”
“我爹打酒去了。”小男孩說,“淋雨怎麼啦?淋雨多好玩。”
方才出去的那人是他爹?
燕春梧又問:“那你娘呢?”
“我娘走得早。”小男孩神色黯淡了一瞬,歪了歪頭,目光忽然落在衆人身後,又咧開嘴笑了笑,“王姨,你又來啦。”
衛绮懷轉頭,看見一個婦人有些局促地站在門前,看着院子裡的陌生人們,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向小男孩招了招手,“小麻子,姨給你帶了些糕餅,别怠慢了這幾位仙師,快把人家請進屋吧——你也少淋些雨,仔細别受了風寒,我回頭給你熬些甘草。”
仙師?
看來這位王姨便是那位報案的熱心鄰居了。
“仙師是什麼?”小麻子隻困惑了一眨眼的工夫,就興高采烈地迎上她,“姨也進來一起坐!”
王姨探探頭,向院子裡望去一眼,“你爹做什麼去了?”
“他打酒去了!”小麻子沒有意識到她對自己父親若有若無的試探,隻熱情招呼道,“王姨進來坐啊!”
婦人緩緩舒了一口氣,将籃筐裡尚有餘溫的糕餅遞給他,指揮他換身幹爽的衣裳再吃東西。
有熟悉的大人在此,小孩子沒什麼警戒心,高高興興地捧着糕餅便回堂屋了。
呂銳輕聲道:“這孩子年紀還小,待他家大人回來了,煩請您多告誡一句,别讓這孩子随便放陌生人進來了。”
“多謝您。”王姨歎息一聲,轉而端詳着幾人,最後将眼神聚焦于琅月薛檀身上,疑惑道,“幾位就是近來在易都除祟的仙師?怎麼比前日我見的還要多了幾人?”
“不必擔心,”薛檀笑道,“這幾位也是和我們一樣的修士,來除祟的,多多益善嘛。”
琅月則道:“近來不太平,鬼祟頻出,我們今日才來,不知道有沒有耽誤您——”
“不耽誤,不耽誤的!”她話音未落,王姨便受寵若驚道,“您幾位來得正是時候!”
說到這裡,婦人神色又有些猶豫,“幾位仙師方才是不是瞧見了小麻子他爹?可瞧出他什麼古怪了嗎?”
“古怪的地方多了。”薛檀回憶着那個怪人,“您是說哪一點?”
燕春梧道:“您懷疑他是中邪了?”
“是……是!”婦人大力點頭,反應過來之後又連忙收聲,左右望一望,沒在屋檐下看見小麻子的身影,才移了幾步,将六人拉得離堂屋遠了一些,道,“還是避着小麻子吧。仙師可是看出什麼蛛絲馬迹了?”
燕春梧頂着這樣懇切的目光,倍感壓力,小聲道:“其實還沒……我們也隻是懷疑,卻沒能看出什麼。”
“是的。雖然此人行事不合常理。但他周身上下确無妖氣,更無鬼氣。”呂銳謹慎地補充道,“不像邪祟附體。”
“這、這怎麼會?他分明哪裡都不對……”王姨眼中燃起的希冀還未消退,“幾位仙師,不若先在這附近查上一番,那東西定然留下什麼了……”
衆人互相望了望,終究還是答應了這個要求。
事實上,小麻子的父親和幾人擦肩而過,這麼近的距離,要是能發現什麼,早就該發現了。
如果六個人合起來還無法察覺到邪祟的氣息,排除他是某種對人沒有敵意的山精野妖外,要麼對方不是邪祟,要麼對方修為太高。
這幾種情況下,都沒有必要再繼續他接觸過的事物。
薛檀的腦袋幅度很小地搖了搖,似乎對這件事見怪不怪了。
王姨感激涕零地向幾人拜了拜,又進屋給孩子說話了。
農人的院子很小,六個人甚至顯得擁擠,院中陳設更是一覽無餘,呂銳隻須一掃,神識便收了回來,斷言道:
“這裡沒什麼蹊跷之處。妖魔鬼祟,一概沒有。我們可以讓她放心了。”
“呂道友,”薛檀哭笑不得道,“你這也太簡單了。要讓人家放心,怎麼也該像燕道友這樣。”
莫名其妙被當作範例,燕春梧舉着探靈用的羅盤,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身去,“我修行尚淺,還得靠這個,一看就是個生手,怎麼能讓人家放心呢。”
“尋常百姓并不知道你是生手。但看見你願意在此事上多費心神,她自然會安心許多。”琅月也拿出一衆法器,低聲解釋道,“若在平時,速戰速決自然是上策。可眼下我們無法解決她的困擾,也隻能用這種法子讓她安心了。”
謝淩嶼注意到了她語氣之中的無可奈何,“兩位道友對此很是熟練,是因為近來遇上的都是這樣棘手之事嗎?”
“除了那個才抓到的小賊,都是這樣的。”薛檀大歎一聲,“非妖非魔,非鬼非仙,明明什麼血案也沒有,卻都透着一股子誰也說不明白的味道,真不知道這裡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再這樣下去,我真要把這些糟心事歸咎于風水了。”
呂銳猶豫着,和衛绮懷傳音入密,“衛道友你說,這些怪象的出現,會是因為十方大陣嗎?”
“可能是……”
後世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隔窗的婦人還在期盼地注視着幾人,見這些氣度不凡的仙師們掏出一個又一個金光璀璨的仙門法器,靈光籠罩了小院,頓時滿目驚歎。
不知不覺中,天色将陰,衛绮懷迎來在易都的第一個日暮。
屋裡的小麻子淘着米,算着時間,說他爹快回來了,不速之客們不便再待下去,連忙準備告辭。
盡管什麼也沒能解決,但一行人依然得到了王姨的千恩萬謝。
實在不能不讓人汗顔……
衛绮懷走出柴門,正和燕春梧商量着今夜要找個客棧,誰知一轉眼便見一抹缃色立于雨幕之中,倚馬靜立,一見她們出來便擡眉望過來,似乎等待多時。
那是一個年輕男子,即便身形被隐沒在昏沉夜色之中,也依然能看得出他相貌不俗,那氣質甚至可以稱得上豔麗,足以壓下他身上衣袍上的濃墨重彩。
不過,更引衛绮懷注目的是他這缃色的衣袍——她能注意到這些,并不是因為他這身衣裳用料有多麼考究,也不是因為衣角有修士才能看見的靈光幽幽流轉,而是因為他背後那匹乖順的駿馬,正在悄無聲息地嚼他垂下的衣帶子。
這人凹造型凹得讓人一時無法分辨,把衣帶落到馬嘴裡這點是不是他的某些小巧思。
不對,那馬也看着有些眼熟。
等等,這流光溢彩的馬鞍……
衛绮懷大感不妙,就見對方笑吟吟地走上前來,繞過前面的琅月薛檀,徑直走向謝淩嶼,低頭就是一拜。
“國師大人,卑職鹿韭,奉命接您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