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能懷疑蕭元那個老匹夫會為了這些順便殺了自己滿門?”
聽她說了這些,賀群已經全然冷靜下來,可是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會先問出這個問題。
而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至于那個老頭子反而将計就計——衛姑娘,你竟然連這種荒唐之事都能料想得到,當真是……哈,哈哈,我看蕭元若泉下有知,都要被氣活過來了——世人總說妖魔作惡多端,喪盡天良,可我看,你們人族也不遑多讓啊!”
夜色籠罩了他的半張臉,另外半張臉被慘白的月色照亮,如此悚然的光影下,衛绮懷恍惚發現他的眉目有幾分眼熟。
她早該注意到籠子裡的那張臉的——太奇怪了不是嗎,一個少爺的臉上,怎麼會有和書童的臉上如出一轍的舊傷疤?
若是書童先受了傷,少爺絕不會與他同甘共苦,他們之中隻會有一個人臉上有疤。
但是反過來,倘若一個少爺意外受了傷,看着書童那張和他自己相似卻安然無恙的臉,一怒之下想要洩憤,制造一道如出一轍的傷疤,就完全說得過去了。
管中窺豹,對待自小長大的書童尚是如此,那麼這個小少爺為了徹底代替蕭影,也未必不能親手除去一切能分辨得出他們的人……甚至是他的親族。
衛绮懷從不高估人性的下限。
至于那位真正的蕭影,被囚禁幾十載的蕭影,這個故事裡的完美受害者,在面對兩個毫不設防的後輩時,想到當年取代自己身份的少爺,索性将計就計,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選擇了。
隻要假稱自己是蕭元,然後将滅門之禍和勾結妖族一并歸咎在那位惡貫滿盈的少爺身上——誰讓他已經惡貫滿盈,又恰好死了呢。
于是一個完美的身份互換誕生了。
沒人知道他是妖,沒人追究那些散落在籠子裡的人骨是做什麼的,也沒人想起來解釋為什麼那些怨氣會被用來喂養一個尋常修士。
“賀公子,你夥同你的生父,算計了我們。”衛绮懷平靜地陳述道,“他逃不出去,而你很自由,所以蕭家的機關是你設的,霍尋是你引的,你就是他的接應,他的同謀——就連方才你發現的那妖氣,我看也和塗陽一族無關,隻是他留給你的記号吧。”
她們跟随霍尋而抓到賀群,又跟着“蕭元”的指引而遇上塗氏一族。
她們所有的意外、奇遇、受困,都并非巧合。
而這樣做,無論是引開她和崔瓒,還是讓她們和妖族鬥個兩敗俱傷,都不影響他們繼續的計劃。
“我猜你們真正的獵物是霍尋。”
“不僅僅是要他幫你們破解籠子上的秘法。”衛绮懷說,“我猜,你們的計劃是在他身上找到不死神木,對嗎?”
雖然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觸發神木的特性,但是幾乎可以确定的是,小貓那日在清閑鎮感知到的痕迹,就是另一半不死神木蹤迹的遺留。
而那兩天,正是霍尋走入清閑鎮,進入這個圈套的開始。
“一點不差,不過,衛姑娘怎麼停下了。”賀群道,“現在是要我繼續給你講嗎,講一講先代蔚海樓樓主那邪功是如何練成的?或是他計劃如何實現他畢生所求的長生的?老頭子在籠子裡天天發瘋念叨這個,聽得我耳朵都要生繭子了。”
他正說着,忽覺皮膚一涼。
賀群垂下眼睫,非昨劍橫在他頸上,蒼涼而殘酷的月色落在她的劍鋒上,仿佛下一刻就能洞穿他的喉嚨。
他不躲不避,擡眸望向衛绮懷。
而前面領路的妖異,已經不知何時被她收入袖中——小貓無法給予更準确的定位。
但是她有更好的向導了。
“不用了。”衛绮懷說,“乖乖做個人質吧。”
雖然不知道神木是以何種隐蔽的形式被霍尋攜帶,但是衛绮懷認為,即便蕭影綁架了霍尋,也不會在他的同謀未到之前有太多輕舉妄動。
賀群這次默然了半晌,才道:“衛姑娘以為我會這樣出賣他?更何況,在下有這個孝心是一碼事,老頭子有沒有那個憐子之心又是另一碼事了。我見到他的時日,也不過就比你多了半月而已。”
衛绮懷笑了,“但我猜你一定很想見一見他。若非如此,你何必為他苦心籌謀?就連被我們俘虜了,也要費力看一看那個他留下的信号,是不是?”
她的聲音平平,此刻落在賀群耳中,卻幾乎是蠱惑性的低語——
“賀公子,難道你不想知道你在你這位久别重逢的父親心中,是何等地位、何種價值嗎?”
沒有一個兒子會不在意父親的評價,賀群也是如此。
就這樣,衛绮懷挾持着他,也跟随着他,站到了一處庭院前。
那是一座尋常的舊庭院,唯一不同尋常之處是離城樓很近,幾乎擡眼便能看見城門的影子。
夜色太暗了,衛绮懷瞧着城門的深影,心中忽而升起了隐隐不安。
如果賀群和蕭影約定在此見面的話……那這裡未必沒有伏兵。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走到這裡,又挾持着賀群,她也沒什麼好退的了。
但還是希望霍離憂的援助能來得早些。
這個想法剛一落下,她耳後就忽然響起一聲招呼——
“衛姐姐?”
霍離憂帶着一衆蔚海樓弟子匆忙走來了。
“離憂?”衛绮懷驚喜道,“你來了?你怎麼找到這裡的?難不成真是神木?”
“那倒不是……”聽見她的問題,霍離憂欲言又止,“就在方才,守門弟子發現了一張信釘在門樓,說是想要見到我哥的話,就要來這裡——但是那人讓我娘一人來見他。”
衛绮懷探頭瞧了瞧,下意識就問:“你娘呢?”
霍離憂罕見地瞪了她一眼,“衛姐姐你糊塗了?我娘還要坐鎮蔚海樓,怎能貿然前來?萬一這是圈套可怎麼辦?”
衛绮懷歎息道:“所以,你就自作主張地跑來這個圈套了?”
“她太累了,我沒敢告訴她。”霍離憂仰首打量着這座尋常庭院,夜色浸潤了她的聲音,使她此刻說出口的話也像沾了沉重的夜露,“至于這個地方……我确實是聽說過的。”
衛绮懷:“你聽說過?”
“是,我小時候常聽我娘說,這是年少時她與父親初見的地方。”霍離憂若有所思地望着庭院,最終還是甩了甩頭,揮手命人包圍了這裡,招呼道,“衛姐姐,我們還是先進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