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之中。
“衛姑娘如此鎮定自若,可真叫人驚訝。”賀群被她拿了一根縛靈索牽着,跟在她身後,“不是方才還說要去找那位霍小樓主嗎?”
“我是在找啊。”衛绮懷的腳步并不慢,但聽見這句話,她隻笑着抖了抖袖子,召喚出妖異,“賀公子比我還急做什麼?瞧,我給你變個戲法。”
妖氣滿溢,被她信手一收,又乍然消弭無迹。
“這是妖?”賀群怎麼也想不到一個名門子弟竟然會有這樣的妖氣,然而看到那隻是一個輕飄飄的神識時,又登時笑道,“原來姑娘喜歡養妖獸?這可不像一位大家閨秀——嗯?”
他的尾音微微上揚,顯然對于妖異的模樣有些驚奇,“怎麼是個已經化形的……”
“看來之前你在魔域時不負責抓捕他,不認得他——不過我也是鑽了空子才搞到他的。”衛绮懷說罷,轉向妖異,輕聲喚他,“小貓。”
此時正是深夜,妖異的神識被她驟然提出來的時候還有些困倦,然而聽見這個不合心意的稱呼後,立刻就蹙起眉毛來。
衛绮懷想,也許他皺皺鼻子會更可愛。
但那未免也太像狗了。
“醒了,那就好。”她絲毫沒有對激怒他表示任何歉疚,“幫我在這裡找找那個東西——之前我要你找過的那個,記得吧?”
妖異回憶了一會兒,又感知了片刻,才一字一頓道:“它在這附近,但我找不到。”
“縮小範圍也是可以的。”衛绮懷對此很寬容,畢竟也不指望把他當緝毒犬用。
“……你把我當狗。”小貓說。
“……閉嘴,找路。”
衛绮懷不知道他的搜查機制是什麼,大概無法準确定位,隻能這樣一步一步地丈量勘測,效率相當低下,不過他的腳步很快,快到在小巷裡繞了一刻鐘的路後,賀群終于忍不住大口喘氣,在這個空當詢問道:“衛姑娘,你究竟要讓這妖帶着我們往哪兒去?”
“‘我們’?”衛绮懷腳下不停,不答反問,“對了,賀公子,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上你?”
“我看啊,無非是姑娘看在下生得貌美,”賀群說大話一點也不打草稿,還有時間給她款款遞了個眼波,“想要巧取豪奪?”
衛绮懷又笑了。
“衛姑娘當真是不解風情。”賀群也笑,“隻是小聲些,吵到這附近的鄰裡百姓就不好了。”
衛绮懷快步疾走,手裡用力一拽那根縛靈索,面上笑眯眯道:“賀公子,雖然我欣賞你的形象管理,但是還是不要太過自作多情了。”
她的手勁兒并不小,賀群被她拽得腳下趔趄幾步,站穩後,隻能苦笑,“瞧這架勢,姑娘總不能把我當狗了罷?”
走在前面的妖異突然回過頭瞪他一眼。
“好好好,看來連這個也當不上,真是可惜……”賀群依然能夠保持體面的微笑,“那姑娘究竟是想——”
他的疑問被對方的诘問突然打斷。
“你就是他的接應吧?”
衛绮懷說:“或者說,你就是籠子裡的那個人的兒子。”
這問題問得突然,賀群臉上的笑容也突兀地淡去許多,“何出此言?在下雖然不願承認,卻也隻是蕭影之子——衛姑娘,替人認爹這種事,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我也沒說你不是蕭影的兒子。”衛绮懷說,“不過,籠子裡的那個,不正是蕭影嗎。”
賀群提醒她:“衛姑娘,那位蕭影、也就是霍影,前代蔚海樓樓主,早已死了。”
“蕭影是蕭元,而蕭元才是蕭影。我想這個你應該比我清楚,因為你是他的接應,不是嗎。”衛绮懷歎了一口氣,“如果那位前輩隻是想要出來的話,我們是可以幫他的。可惜,他從未背叛妖族,亦無法割舍妖性。”
賀群幾乎是瞪着她,可是沉默良久,對峙良久,忽而唇角一彎,無聲地大笑起來。
那笑竟是釋然的。
“哈……哈哈,衛姑娘,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胡話?”
衛绮懷繼續說:“我剛剛在那些散碎的人骨中看見了齒痕,這才想到,所謂的拿人練邪功都是幌子,那裡從來就隻有一個籠子——所以,怨氣也好、百姓也好,不過都是被投喂給他的食物而已。雖然被囚并非他所願,但确實是一個線索,補全我猜想的最後一個線索。”
賀群笑面一沉,轉為冷笑,“都猜到這裡了,我是不是該問上兩句,衛姑娘,你是何時起疑的?又是怎樣懷疑到我身上的?”
“懷疑到你身上?對。”衛绮懷首先回答的是他的第二個問題,“我适才回想的時候,總覺着這一路上你出現的時機太巧了。妖族本是和你兵分兩路,你追蹤霍尋,雖然不幸被我和崔瓒俘獲,可你怎麼能那麼幸運地恰好跟到了禁地,得以和妖族會合,還成功地率人反制了我們?”
随即她意識到,這不是幸運。無論是他先前在禁地上方給她們的指路,還是那些侏儒的存在,足以證明他早有準備。
奇了,這難道是因為他料事如神嗎?
衛绮懷說着,搖搖頭,自問自答道:“我無法解釋你為何會預言我們的動向,隻把這當成巧合。但是仔細回想起來,我們的動向并非不可預測——隻要你和籠子裡的那位蕭前輩聯手,讓他誘導我們去往禁地,那就不難解釋了。”
她按照這個順序推測,很輕易地懷疑上了那位給她們提供消息的“蕭元”。
賀群與蕭元非親非故,他甚至還是魔族,蕭元為何要幫他?
“他并非蕭元。而是你的生父蕭影。”
“他之所以謊稱蕭元,是因為蕭元代替了他的身份,而他隻能将計就計。”
“還記得我們在禁地裡的聊天嗎?我那時發現身為妖族細作的蕭影完全沒有屠殺蕭氏一族的必要性?但是如果這一切是蕭元所為,就完全說得過去了。”衛绮懷說,“不高估人性的下限的話。”
半路出家、妖族血統微薄的蕭影在沒有妖族助力的情況下未必能殺得了蕭平和蕭元,也沒必要在這時殺蕭平和蕭元——按照妖族細作的規劃,他應該謹小慎微,遇事絕不能輕舉妄動。
但如果反過來,受過正統仙門教育的蕭元想要殺死蕭影和蕭平,那就太簡單了。
也許殺死他們的原因更簡單——他要代替蕭影,所以要掃清障礙。
能讓一個小少爺決心代替自己書童的理由并不多,但是如果他恰巧發現了這個書童和一位掌門親傳弟子私定終身,又恰好是妖族派來找尋寶物的細作,那就不難了。
姻緣、資源、甚至是未來的掌門人……當一個尋常富貴人家的少爺,和掌門親傳弟子的地位,孰輕孰重,他還是清楚的。
他當然可以去舉報這個書童,但是取而代之,坐享其成,又有何不可呢。
這也幾乎可以解釋了為什麼他在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後,就輕易地叛變了妖族——從未效忠,叛變自然也無需代價。
他隻是要成為蔚海樓樓主,然後,獨吞寶物,謀求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