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绮懷本來隻想看個熱鬧就走,但是現在呂銳在此,她就不能坐視不管了。
如何營救被圍困的呂銳,是個策略問題。
求援煙花還在衛绮懷手裡,如果在遠處巡守的蔚海樓弟子可以看見的話,應當能及時趕來。
但是,剛才她與霍離憂設計的這個對策,僅僅隻是在最糟糕情況下迫不得已采取的無奈之舉……事實上,她們都知道,巡守在外的蔚海樓弟子應當離得夠遠,修為也不算高,否則就不會放着這些亂七八糟的無關人士大鬧禁地了。
可是考慮到現在呂銳以一敵十尚且不在話下,反倒是妖族瞻前顧後、處處掣肘,境況可謂是相當樂觀。而霍離憂此次安全回去,又能很快帶來援兵。
想到這裡,衛绮懷登時撇去了後顧之憂,細心琢磨着從哪個角度下去營救呂銳能做到迅捷而高效,又不會将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下。
……嗯,從此地俯沖下去如何?一擊得手——呃,可惜會被當靶子打。
……也可以圍魏救趙?調虎離山,總可以分散一些注意力。
她還在斟酌着是迂回接近還是突襲,甚至連她那個寵物“小貓”可以用來迷惑敵人的技能都靈機一動規劃在内了,可是就像這位呂師姐的行動總能打她一個措手不及一樣。
計劃總也趕不上變化。
——在衛绮懷施了個障眼法,趁着煙塵暴起躍進禁地之時,擡頭一瞧,卻發現這裡的煙塵似乎太大了些,遠遠超出她的預料……
而她自己,好像,也在下陷?
與此同時,不遠處爆發出了某個狐妖又驚又喜的聲音:“禀報大長老!成了!我們成了!”
成了?
什麼成了?
這煙霧是他們弄出來的?
衛绮懷想要拔腿去瞧,可是此刻的雙腳竟然異常沉重,好似被這尋常土地死死纏住,釘在原處。她低下頭,又見這土地如同窯變時的瓷器表面,在飛快之間寸寸崩裂。
她還未來得及施展步法逃出去,就伴随着一衆狐妖的歡欣雀躍,被一并吞進了這片大地新生的裂痕之中。
這次落下的時候,衛绮懷已經有了些心理準備——畢竟霍離憂說她家禁地下面全是墳,這裡哪怕被人類蛀成了篩子她也不意外。
塌方和機關都是應該防備的東西。
這次落地時不是一片漆黑,上方仍有依稀的光亮和夜色漏了下來,還有一點火光謹慎地徘徊在附近,不知道那些妖族究竟有沒有吸取謹慎用火的教訓。
不過衛绮懷還沒來得及借着這光看清什麼東西,就被人一把拖了過去。
???
見鬼!哪裡來的這麼低級的綁架方式!
雖然綁架的方式如此粗糙,可那人的修為顯然與她不分上下,還頗有幾分鎖人的力氣和技巧,她掙紮了一下,正準備用手肘去頂後面那人的要害,卻發現自己被拖到一座高大的石塔背後,餘光還瞥見一片色彩飽和度極高的金繡孔雀紋衣角。
呂銳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是我。”
衛绮懷松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但仍在掙紮。
呂銳還以為她沒聽出自己的聲音,于是又道:“衛道友,是我,呂銳。”
“我知道是你,但呂道友,你不能拿對付敵人的手段對付我——你快勒死我了。”衛绮懷扒拉扒拉她,實在很好奇這位呂道友是如何掌握了裸絞的竅門,但眼前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還有,我們可以用傳音的。”
“……”呂銳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即刻從善如流地松開了她,“衛道友,對不住,這樣好些了嗎。”
“沒什麼,還要多謝你把我撈過來呢。”衛绮懷笑了笑,穩定氣息,隐匿身形,确定沒什麼妖族追過來後,才向呂銳道,“不過,呂道友你是怎麼找來這裡的?”
呂銳輕輕一歎:“這又是我對不住衛道友的地方了——我本将你交給我的那狐妖暫留在耿州城,卻因一時粗心大意,叫她逃了。在找尋霍小樓主的路上,我又發現了她的蹤迹,才追來此處,未曾想竟然在此遇見了你。”
啊,她是追着塗陽過來的。
這下可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
衛绮懷想起來她那個以血尋蹤的稀奇法子,誠懇道:“呂道友,你找人的效率可真夠高的,不若我也給你一管血,說不定哪天我出什麼事了,你還能第一個找到我呢。”
“……”呂銳又罕見地沉默了一會兒,“不要開玩笑,衛道友,我沒有你想的那般神通廣大。”
“言歸正傳,呂道友,”衛绮懷小心挪動着步子,扭過頭去,“看看我們現在身在哪裡。”
這次她誤入的地下空間規模很大,深度也異乎尋常,入目之處并無随葬與棺椁,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尋常墳冢。
霍離憂知道禁地下方有這樣一片區域嗎?
此地高塔林立,參差錯落,星羅棋布,數量衆多,多到狐妖明知有不速之客可能一并落了下來,也分不出太多心神來找尋她們,簡直是一處天然的迷宮,無怪乎呂銳這樣快就找到藏身之所。
而石塔頂端燃起的幽幽磷火,又為這迷宮添了幾分揮之不去的詭異氛圍,衛绮懷用力遠眺,辨認了好一會兒,懷疑這可能是類似于烽火台的設施。
……不過,誰會在地下設計這樣的哨塔呢。
她這樣掃視一周,終于在視線的拐角處發現一個較為低矮寬闊的石台,它是這片空間内唯一一處凹地,正立在不遠處一座哨塔下方,其上人頭攢動,吵吵嚷嚷的狐妖們正聚集在那裡,說話聲遠遠地傳過來,音調高昂,像一面招展在塔林之中的大旗。
那是一位老者的興奮呐喊:“找到了!終于找到了!”
“今日吾等終于能令它重見天日了!”
“族叔,稍安勿躁。”
一個冷靜的聲音突破他們的狂熱,穿進衛绮懷耳中。
是塗陽。
“雖說祭台在此,可現如今神木尚未找到,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對方不以為意,“怕什麼,前朝祭台就在此處,蕭影那短命鬼還能把神木藏到哪裡去?”
“話雖如此,可蕭影是想要煉化神木謀取長生,咱們卻是要解除神木桎梏,從十方大陣中救出那位……”像是不知如何稱呼那人,又像是不敢直呼其名,說到此處,塗陽頓了頓,繼續勸道,“他與我等所求不同,未必——”
她的語氣全然不像衛绮懷與她初見時那般嚣張自傲,不過她的态度這樣溫吞,反而助長了對方的氣焰。
老者非但沒有聽進去,還從鼻孔裡哼出一口氣,輕蔑地打斷了她:
“塗陽啊,比起那位,你還是太過優柔寡斷了——這樣可擔不起咱們這少族長的重任啊。”
塗陽沉默片刻,在這樣綿裡藏針的擠兌下,依然回答得足夠恭謹:“那位天賦卓絕,塗陽自然望塵莫及,等那位回歸,塗陽必然讓賢。”
見她服軟,老者滿意地點點頭,終于想起來給她面子,遂輕飄飄地安慰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們這樣的青年才俊,自然還是越多越好啊。”
“依晚輩拙見,走到這前朝祭台,尚且隻是第一步,我等不能松懈,畢竟神木還未到手……”這種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的說話方式并未迷惑塗陽,她繼續堅持她的觀點,“晚輩是說,咱們的人手,除卻探查機關外,也該去盯緊那幾個,一個都不可放過。”
衛绮懷以為她想要防備的是她們,卻随即聽見老者道:
“那魔族崽子也值得你瞻前顧後?我早已把他支開了,且放穩你的心,他成不了氣候。”
這話說罷,老者像是仍不解氣,又不吐不快地補充一句:“哼,要不是他還有用,就憑他和那叛徒——”
塗陽及時制止了他:
“族叔,他的身份不必多言,當心生變。我們還是繼續布署罷,我總覺着,這一路走來太過順遂,由不得我不生疑……”
那長老支開了賀群?怪不得她沒在這裡見到那些爬上爬下的侏儒獸。
這些妖族越來越有意思了。
衛绮懷心想。
雖然不知道塗陽這樣的沉默是因為心服口服還是理屈,但是若能讓她出現這樣恭敬的反應,“那位”應當是個不世出的天才。
可這樣的天才,為何卻需要營救?
什麼營救需要用上不死神木?怎樣才叫“解除神木桎梏”?這人又能和十方大陣扯上什麼關系?
狐妖一族奪取神木的目的就是這個?
甚至不惜為此而支開他們的同盟?
哦,究竟是不是“同盟”還另說,賀群的身份顯然很值得大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