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詳着衛绮懷的神色,崔瓒語氣笃定:
“你果然有線索。”
衛绮懷沒好氣地甩開她,卻沒忍住反問:“你怎麼看出來的?”
“不是看。”崔瓒面無表情,“我詐你的。”
衛绮懷瞪着她平靜至極的神色,從中讀到了點兒“這你也能上當”的挑釁意味。
呂銳見她快要發作,連忙扯回話題:“衛道友既然有線索,那便直言吧?”
“我是有線索……離憂先前與我說過,她打算去往清閑鎮。”衛绮懷歎氣,“不過這恐怕與霍樓主的失蹤并無關系。”
“為什麼沒關系?”
問出這話的是崔瓒。
衛绮懷無奈道:“離憂失蹤自然是因為要逃婚,可霍小樓主不是——我起初以為霍樓主是去追離憂才失蹤,可是方才聽聞,他失蹤之時離憂還未離開,所以這兩人的相繼失蹤并非是同一個原因。”
崔瓒聽了解釋,卻依舊不贊同,“這兄妹二人一前一後接連失蹤,怎會沒關系?一看就是他們有家事在身,不方便說與我們這些外人聽而已。”
未待衛绮懷開口,她又自顧自地搖了搖頭,執着反問道:“你為什麼以為是逃婚?這說不通。”
因為這是系統給她的任務……
這個沒辦法說,衛绮懷道:“因為她不想成婚,所以想要趁機離開,這有什麼說不通的?”
然而,與崔瓒說情情愛愛這等事,就是說不通。
“狹隘,當然說不通。”崔瓒那表情一看便是不予苟同,但她從來不為難自己,就沒有在“逃婚”這個字眼兒上糾結太久,隻假設道,“她就算是逃,又為何不向北走、不往東去,偏要逃這西陸來?她兄長就算是捉,又為何親自來捉,還真就捉到了——不僅是捉,他還大張旗鼓興師動衆地将她帶回去,如此拖沓,難道他不怕沿路上霍道友故技重施?”
這個問題,其實慕展眉也提起過。
隻是……當時好像都被霍離憂應付過去了。
衛绮懷終于靜下心來,回憶了一會兒此前與霍離憂的點滴日常。
她是本着順手而為的原則,才接受這個系統任務的。
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她才發現系統一開始也沒說清楚,霍離憂究竟是為什麼才逃婚的。
系統當時說的“心有所屬”……
見鬼的心有所屬!
如若不是和情人私奔,那她究竟屬心何物?
她為何會頗有目的性地來到丹水城?
明明矛盾重重,可是她竟然先入為主地以為霍離憂隻是想要逃婚,還以為把她送走就算是完成任務皆大歡喜了,真是糊塗。
衛绮懷在心中大罵自己三十秒,大罵系統一百二十秒,耳邊崔瓒的問題還在繼續:
“所以,有沒有可能是這兄妹兩人,本就是為了同一個目的才來到這裡,隻不過此事不宜外傳,需要借着一下其他的名頭才方便行事?其間兩人又生了分歧,才各自行動?”
呂銳颔首,已經不自覺地相信了這個假設,隻是她素來謹慎,還有幾分不解:“若是為了同一個目的才千裡迢迢去到西陸,也并非沒有可能。可霍小樓主在丹水城并沒有多加停留,反倒在這耿州城才失去蹤迹,如若本就意在耿州城,他又為何多此一舉跑去丹水城呢?”
“興許這兄妹二人之間尚有隔閡,或者是霍道友起初找錯了,他才多走幾步——”
“不。”衛绮懷想起來了,“砰”地一震掌心,恍然大悟,“是為了追尋不死神木的下落。”
隻有“追逐”某事的發展或者某人的行蹤成為目标時,才會這樣一直沒有固定路線,需要适時改變方向。
“……”崔瓒默然片刻,很鄙夷地看着她,“你怎的還有私藏線索這一愛好。”
沒理會她的挖苦,衛绮懷把先前霍離憂說過的不死神木的蹤迹說給呂銳聽。
言畢,呂銳也很無奈地看了她一會兒,好像很想說什麼,片刻又把這話咽下了。
看來也是想罵她私藏關鍵線索。
事不宜遲,衛绮懷道:“那我們現在就去清閑鎮吧。”
她必須要知道清閑鎮和十方大陣的關系。
也必須要知道霍離憂究竟都瞞了她什麼。
*
清閑鎮在地圖上并不明顯,衛绮懷打聽了好幾個人,才勉強打聽到它的具體位置。
這座小鎮其實距離耿州城不遠,禦劍隻用行一炷香的工夫就到了。
呂銳說要去召集其他人手,便讓她和崔瓒先出發了。
和崔瓒一起行動,對衛绮懷來說有些棘手。
……由于那無處不在的勝負欲,崔瓒總是盯她盯得很緊。
衛绮懷按緊手中的如意劍,不知怎樣才能把那妖異放出來還能不被崔瓒發現。
不過還沒來得及想好,剛一落地,她就察覺到了古怪。
霍離憂當初與她辭别時,确實是在糊弄她。
徹頭徹尾的糊弄。
她當時說想去再湊一下花神會的熱鬧,可眼下的清閑鎮非但沒什麼人氣兒,還百花凋零,生機殆盡,俨然出過亂子。
衛绮懷注意到鎮前坍塌的長亭,不由在石欄杆上摸了一把塵灰。
斷石之上劍痕深深,如同斧鑿,經年未滅,俨然是靈劍留下的痕迹。
看塵灰厚度,這亭子少說也塌了幾十年了。
崔瓒瞥她一眼,并不催促,隻自己一人先行踏入,還丢下一句,“進去瞧瞧。”
衛绮懷想到了暫時甩開她的辦法,幾步追上去,舉手提議道:“分頭行動吧,比一比我們誰先找到有用的線索?”
崔瓒頓足,回首看她,毫無懸念、毫不猶豫地上當了:“一刻鐘。”
衛绮懷坐地起價:“一刻鐘夠做什麼的?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夠我把這小地方翻個底朝天了。”崔瓒嗤之以鼻,卻沒放過她舉起的右手,立刻擊掌為誓,“說到做到。一個時辰後見。”
衛绮懷與她在鎮前分道揚镳。
這鎮子不大,住的人也不多,在門前閑坐的都是些老人,無怪乎她方才遠遠望過來就覺得沒什麼人氣兒。
不過這裡一眼望不到邊的良田為何沒人耕種,難道鎮民也需要進城務工嗎。
衛绮懷觀察了一下鎮子上的茅屋瓦房,沒在外牆上再發現與長亭那般經受過外力破壞的痕迹,才确定鎮民不是被什麼天災人禍趕走的。
再結合村子裡出現的這種生機微弱的現象來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他們應該是自行遷離。
她與那村口閑坐的老人搭了幾句話,才知道他們并不是什麼空巢老人,隻是鎮上的年輕人都走了。
“哎喲,姑娘,你不知道,我們鎮上的孩子們都怕着呢,詛咒——那可是詛咒!誰願意回來啊?你瞧瞧,這一個兩個的,不都走幹淨了?連給花神娘娘供的花都養不起了,也就我們這一把老骨頭,和那幾個死心眼的,不願意背井離鄉……”
“詛咒?”衛绮懷好奇道,“倘若是詛咒,大家沒想過去求助那些駐守于耿州城的修士嗎?”
“噫。”說到這個,老人家搖着頭,大聲歎氣,“那下咒的也是位大人物……大人物啊,我們哪敢招惹哦。”
線索來得不費功夫,衛绮懷心下一喜,忙追問大人物是哪位,可老人家畢竟上了年紀,說話颠三倒四,隻反反複複說是在天上飛的大人物,也說不清楚其容貌特征,讓她一無所獲。
衛绮懷又問:“那又是何物受了詛咒呢?”
“順着西邊兒這條道一直走,走到頭,就瞧見了。那宅子八十年前死過幾十口人,煞氣忒重,尋常人稍一靠得近了,便要得病的。”老人家熱心,還主動勸她道,“姑娘,你也是仙師吧?千萬别去了。當初我們鎮上有人膽子大,将這事兒報給了路過除祟的仙師,可他們也沒能解咒,還白白送進好幾條命去,唉……那可是大人物啊。”
是命案?
衛绮懷又忍不住多問了幾句,可老人家也說不明白——畢竟這已經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案子的細節早已被歲月模糊,隻知道那是一樁滅門案,其中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那戶人家中的小少爺也曾受過仙師恩惠,得到了去仙門求學的機會。
聽上去,這便能夠簡單地解釋為什麼這一戶人家會受到那名“大人物”的詛咒了。
很有可能是同門之間結下深仇大恨之後的報複。
衛绮懷謝過老人家,循着向西走的那條路,找到了那座宅子。
那宅子大約是某個富戶的家,大門前荒蕪已久,哪怕是在正午時分,也無端令人覺得陰森可怖。
門上密密麻麻的貼滿了封條。
縱橫交叉,一撇一捺,像是在門上封了一個大大的“殺”字,想把門後的東西徹底堵死在裡面。
衛绮懷伸手一撥,發現封條之下還是封條,隻不過這一層封條上貼了不知從哪裡求來的黃符,可惜朱砂剝落,褪色殆盡,顯然已經是很多年前的東西了。
大抵可以看出來,鎮上的人起初隻是因為出了命案,才封了這間宅子,後來發現此地煞氣極重,又特意求來符咒用以辟邪。
然而,這符咒沒用。
最後他們怕外人闖進去招緻禍患,便隻好又貼了一層封條,算是一個聊勝于無的警告。
陰風吹過,門上半脫落的封條沙沙作響,像是空白的招魂幡。
衛绮懷索性從圍牆上翻了過去。
一進宅院,她便被血腥氣嗆得捂住了鼻子。
老人家說的不錯,此地确有詛咒,但煞氣和血腥氣能夠經年不散,俨然是藏了一座聚陰招邪的陣法。
衛绮懷擡頭向屋子一望,又是一驚。
她本以為隻是尋常兇宅,卻沒想到會看見這樣一座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慘烈的廢墟。
入目的堂屋面目全非,像是砧闆上被開膛破肚的乳豬——立柱半折,橫梁已斷,連屋檐都塌了三個角,衛绮懷想要在不破壞現場的前提下鑽進去查證,簡直是難上加難。
更别提這宅中被毀得一塌糊塗的陳設了。
幾十年前的死者大約早被當年發現命案的鎮民拖去下葬了,她沒有看見嶙峋白骨。
地上雜草叢生,隻有花牆上還留着些雜亂的血手印和褐色的拖行痕迹,能窺見殘酷命案的一角。
這是徹徹底底的洩憤?還是毀屍滅迹?
衛绮懷傾向于洩憤。
不過,洩憤的話,還多此一舉留下這聚陰陣作甚?
算了,殺人兇手的思路,本就不能以常理推測。
十方大陣,霍家秘辛,還有幾十年前的一樁命案……這三者之間,究竟是什麼關系?
最危險的還是十方大陣。
好在那妖異的神識就在手邊,也勉強可以做個偵查犬用,衛绮懷懷索性将他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