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會給我省心。”衛绮懷笑着搖頭,“可惜我覺着,我既有本事取了她同族的性命,那她對我而言,應當也不足為懼。何必要勉強自己将計就計呢?”
“好一句不足為懼!”
她話猶未落,不知道哪裡襲來一句冷喝,空蕩蕩破廟中風聲乍起,窗檻忽破,衛绮懷手中的明火符也猛地燃滅,廟中徒留一地月光流瀉。
就在這白慘慘的月影之間,就在這四分五裂的木茬兒之中,霎時又響起一聲尖叫:
“啊——”
是夏珏!
夏靈嫣循聲望去,隻見廟中破窗下,不知何時被投進一個五花大綁的粽子,她正要去解救,腳跟未動,卻聽一聲厲響,黑暗之中寒光再現。
一道妖氣破空而來,在夜色中凝成一把三尺長劍——
再一轉眼,劍風相接。
磅礴劍氣将供台上的香爐盡數掀翻,香灰揚起,如雲如霧。
——衛绮懷已經與她交上了手。
這狐妖的本事不算小,手中靈光閃爍,以掌換劍,那妖氣便打蛇随棍上,頃刻間連衛绮懷發絲上也攀上一縷冰霜。
衛绮懷顧忌身後有人,也提掌而上,以掌還掌,格擋住這冰法,見對方身形一晃拉開距離,索性緊追不舍,左手挽劍又送去一記橫斬。
這一斬出奇地落了空。
“蠢貨。”那狐妖在暗處冷笑,“我在這裡。”
“我知道你在那裡。”衛绮懷說,“可我斬的又不是你。”
窗下,夏珏身上的縛靈索簌簌而落。
他踉跄兩步,掙紮地站起來,看見衛绮懷和自家姐姐都在,登時淚盈于睫,倦鳥投林地奔過來。
他面前五步處就是衛绮懷。
黑暗中妖氣四溢,白茫茫寒影如鬼魅一般,沖天而起,向她逼近。
衛绮懷大聲道:“夏珏,後退!”
夏珏卻撲了過來:“衛姐姐,當心!”
看這架勢,竟是要幫她擋下這一擊!
這死心眼的家夥!
衛绮懷心中暗罵一句,大步上前,手腕一翻,靈光飛舞,瞬息之間變化萬千,最後在她身前展開一張蟬翼似的青色羅網。
可她還沒來得及用這網将他罩在其中,便聽夏珏驚叫一聲。
夏靈嫣失聲道:“他、他又被拖了回去!”
“是。”那狐妖拍了拍手,不吝誇贊,“你眼力很不錯嘛。”
衛绮懷擰擰眉頭,收回羅網,擡手一召,喚起劍勢。
金光如龍呼嘯而出,障路冰法被一擊而潰。
隐匿在黑暗之中的狐妖悶哼一聲,卻并未退步,隻是站在原地,不緊不慢地哼起了歌。
這歌聲缥缈幽遠,曲調诙諧,像是異族的小調。
小調和着風聲,落在破舊的空廟中,若隐若現,竟異乎尋常得詭異。
随着她的歌聲,地上忽而靈光流轉,仿佛有什麼異色符文暗暗流動,随即催出層層疊疊的妖花,順着衆人的腿迅速攀緣而上,眨眼間就纏上了所有人。
花香襲人,登時令人眼花缭亂。
“大家小心。”衛绮懷劈手震開纏上自己的花藤,劍鋒撼地,靈光一轉,将地上寸寸妖花絞為齑粉,“這花香恐怕有毒。”
衛昭此時正放出幾根傀儡絲撕扯下全身的花藤,剛聽她說完,便被爆出的香霧猝不及防地撲了滿臉,不由冷笑出聲:“看不出來,這妖竟然先于我布下了陣法,還真是有幾分本事。”
“哈哈,自然是為了對付你們。”狐妖聽見這句,口中小調一頓,得意揚揚,“如何?是不是感到很榮幸?”
就是現在!
正在她閉口的瞬間,四周生長着的妖花一斷,衛绮懷手中一劍飛出,劍光驚天,狂風如扇,霎時間掀開半邊屋頂,将那狐妖從這陣法之中掃了出去。
“……”
狐妖在空中翻了兩圈,終于落地,遙遙瞪着她,偏頭“呸”地一聲,吐出一口血。
花障漸消,衛绮懷急追出去,縱劍而上,直指那狐妖。
她終于看清了這狐妖的真容。
這狐妖天賦極高,動手利落,卻沉不住氣,還偶爾輕敵,衛绮懷仔細觀她樣貌,發現她瞳仁深赭,發梢如火,大概是赤狐一族年輕一代的好苗子。
衛绮懷道:“交出我的朋友,我不會傷你。”
“哼。就是因為這個沒用的東西你才束手束腳?”那狐妖非但不屈,反而笑得越發放肆,“早知道我就該殺了他了。”
“不過嘛,帶着他确實束手束腳的。”說罷,她竟反手将夏珏丢到了遠處,像是丢掉一個沒用的包袱,轉而向衛绮懷道,“不如你我真刀真槍地打上一場?也好讓我見見你的真本事!”
這種不折不扣的戰鬥瘋子……
衛绮懷目瞪口呆,真心懷疑這家夥應該和崔瓒頗有共同語言。
給夏靈嫣遞了個眼神去救人,她稍微放下心來,随即卻見這狐妖又逆勢而上,唇邊勾起一個冷笑:“你分神了!”
妖異生來就親近自然,更别提狐族尤其擅長蠱惑,在她的攻勢下,瘋長的花藤如同蟄伏的巨蟒,如影随形地纏了上來,香氣之中的幻術愈發引人目眩。
衛绮懷忍了忍,在看見十二個她媽後終于沒忍住,笑了。
“長姐。”衛昭的聲音從她身後遠遠傳來,語氣聽着很是古怪,“你在看誰?你看見什麼了?”
他話音剛落,夏靈嫣也突然出聲:“大小姐!當心!”
衛绮懷回神,收斂了表情,提劍将襲來的狐妖格擋于身前:“你是先前那個丹水城的采花賊?你究竟要做什麼,找我來報你同族的仇?”
狐妖化拳為掌,裹挾着冰寒之氣向她劈來:“不打自招了?你果然是那個簪子的主人。”
衛绮懷閃身後撤:“素聞妖族親情淡薄,想不到我今日還能遇上一個重情義的。”
狐妖卻道:“想引我分神?沒那麼容易!”
衛绮懷不再戀戰,抓住攀上自己手腕的兩根花藤,指尖送過去一簇火焰,順着那花藤向下燒去。
衛昭的傀儡絲也将那些花藤牽制住,遠遠看上去,像是在破敗的廟前紮了一群奇形怪狀的草人。
衛绮懷毫不猶豫地将其付之一炬。
狐妖輕蔑道:“你以為它們燒得完?”
“它們确實是燒不完。”衛绮懷望她一眼,道,“但你的尾巴,總歸是可以燒完的。”
拜托,你這種一用全力就會化形失效的年輕妖修,還是先練練基本功吧!
狐妖尖叫一聲,周身火勢愈燒愈旺,花香也愈發濃烈,于是衛绮懷眼中再次出現了層層疊疊的人影,仔細一看,是那些草人在熊熊火光中面目猙獰地扭曲着,慘叫聲此起彼伏。
草木燒焦的氣息頃刻銘入肺腑,讓她想起經曆過的一次次火海。
這麼大的火,該怎麼迅速撲滅才好……
除非天降大雨。
于是,天降大雨。
冷雨如注,頃刻間把她們澆成了落湯雞。
衛绮懷:“……”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衛绮懷:“哪位?多謝了。”
“不必客氣。”興雲布雨的人翩然落了下來,站在破廟被掀翻一半的屋檐頂,居高臨下地看着幾人,披着一襲白慘慘的冷月光,卻比誰都像正人君子,“衛道友,我來晚了,你還好嗎?”
真是令人沉默的問題啊。
“……如果你是說我被淋的話,”衛绮懷說,“那不太好。”
來人尴尬地停了手中的行雨術:“對不住……那、那妖呢?”
衛绮懷取了縛靈索,将狐妖縛住後,遞給她:“那你真是太及時了,呂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