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眨眼的功夫,燕春梧雙手一拍,将那話本霍然合上,再次感歎了一聲:
“好熱鬧啊。”
衛绮懷:“咳咳咳咳咳!”
*
燕春梧是來叫她們去逛街的。
她說了一大堆有的沒的,大意是今天熱鬧十分适宜上街,然而衛绮懷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我隻有一個問題。”
她仰頭看天,偏頭看崔瓒,向走在前面的幾人請示,“她為什麼也來了?”
“我不能來嗎。”崔瓒斜了她一眼,“或許你該問秦四小姐,她才是此地的東道主——秦四小姐?”
秦紹衣的笑容滴水不漏,像是早已準備好了說辭:“來者皆是客。衛姐姐,人多熱鬧,你不是很喜歡熱鬧嗎?”
她說罷,崔瓒也面無表情地跟了一句,像是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這句話有多讨嫌:“我不熱鬧嗎,衛姐姐。”
謝邀,太熱鬧了。
衛绮懷被這兩人一人一句禮貌得體的姐姐噎得無話可說,正要閉嘴,又想起來了一件正事:“你堂兄失憶那事,你家長輩怎麼說?”
這消息應該也傳到崔家了吧?
其實衛绮懷心裡清楚自己這句話問了也是白問。
畢竟自家這位被寄予厚望的少主忽地失了憶,還是被她連累的——雖然是共同遇襲,可是結果她沒事,他卻受了傷失了憶。哪位長輩能對她有好顔色?
可偏偏兩家是世交,即便有誰想責備她,恐怕也拉不下臉面。
衛绮懷心中糾結着,卻見崔瓒對此不甚在意:“無事。伯父說,沒有把命丢在海上,就算好的。”
衛绮懷:“……崔伯父當真心大。”
崔瓒又補了一句,衛绮懷很難确定這不是出自她私心:“那老婦人當真如此難纏?劍尊是如何将她降服的?”
“其實也不是,要看和誰比。”衛绮懷默然片刻,隻誠懇地回答了她第一個問題,“比如,在我眼裡,就沒你難纏。”
崔瓒咬牙:“你——”
她的怒斥衛绮懷沒有聽清楚,因為此時此刻,系統的聲音在衛绮懷耳邊突兀地響起:
【任務發布:逃婚大作戰】
【任務梗概:蔚海樓樓主的小女兒似乎心有所屬,可她已經有婚約在身,要不要去幫幫她?】
【本次任務為支線劇情任務,請宿主随機應變,量力而行。】
【任務目标已出現。】
霍家的那個女兒?
她不應該在南洲蔚海城準備與阮氏的合籍大典嗎,怎麼會出現在西陸?
不對。
看看這次任務的簡稱——“逃婚大作戰。”
她這是……已經逃婚了?
衛绮懷頓住了腳步,四處張望。
她見過那位霍家的小姑娘幾次,對她印象不深,可也粗略記得她長什麼樣子。
似乎是個圓臉,鹿眼,笑起來嘴角有個梨渦,愛穿桃粉色的衣裳,秀緻俏麗。
總之,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性格也是很“乖”的那種……雖然衛绮懷并不覺得這種性格是什麼優點,但還是認為對方不太可能做出逃婚這種事。
不過,這樣一看,現在的這個任務簡稱就很有趣了。
她是為了什麼而逃婚?還逃到了這樣遠的地方?
心有所屬……
那就是私奔?
也許是衛绮懷走得太慢了的緣故,走在前面陪燕春梧閑扯的慕展眉轉過頭來,一雙眼睛笑吟吟地打量着她:“怎麼了,阿懷,東張西望的,莫不是在這人群裡看上了什麼人?”
燕春梧悄聲道:“衛姐姐,首先說好,強搶民男這種事情……西陸有一套完整的律法,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吧。”
聶祈好心替她辯解道:“阿懷從不做這種事情的。”
他說這話的片刻,想到了她好友慕展眉的性情,又想到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聶祈頓了頓,很體面地補充道:“如果真那麼做,必然是事出有因。”
眼見有一抹可疑的粉紅身影将要消失在人海裡,衛绮懷當機立斷離開隊伍,留下一句:“你們先玩,我去去就回。”
她聽見慕展眉大聲地唏噓着。
想也知道,她肯定在笑:“見色忘友啊衛绮懷。”
衛绮懷在人群中穿行,找着那位粉色的身影。
如果沒記錯的話,她祖母好像還打算讓她和衛昭在這位姑娘合籍大典時,去恭賀人家新婚來着。
雖然她也不是一定要完成任務,但是這個任務确實在她手中,出現了兩種不同的發展趨勢……
現在若是見到這位姑娘,她應該怎麼做?又該怎麼說?
粉色。
粉色……
粉色!
找到了!
那個人近在咫尺,衛绮懷卻止住了腳步。
認錯了,是個男的。
就這樣,衛绮懷在人群裡找了三四個粉紅色身影,走近了瞧,都是十五六歲的少男。
這時候她才有心思感歎:
奇了怪了,西陸民風何時如此開放了,竟有這麼多年輕男子上街?
她心裡嘀咕着,失望地轉回頭,卻忽地被那着粉色衣裳的人叫住了:
“衛、衛姐姐?”
咦,這個聲音有點熟悉。
“巧,又見面了。”衛绮懷回過身,很客氣,“夏小公子。”
眼前人身着水一般的輕紅,令人見一眼就想起二月春風裡,桃李枝頭初綻的那些,細碎而柔軟的簇簇花蕊。
如此明媚的顔色,竟襯得他秀逸清淡的容貌有了幾分生動濃豔。
迎着她的目光,那雙楚楚可憐的下垂眼在此刻溢滿了驚喜:“衛姐姐方才是來找我的嗎?”
還挺敏銳,居然能察覺到她在追蹤他。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驚喜,但衛绮懷不太好意思掃他的興,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原來是你,我方才瞧着像你……今日春光正濃,這顔色很襯你。”
果然夏珏高興起來:“真的?衛姐姐慧眼,得姐姐這一句話,也不枉我今晨選了足足兩個時辰的罩袍。”
衛绮懷歎為觀止:兩個時辰!
夏珏又問:“衛姐姐今日也是來參加這花神會的?”
“這倒不是,随便玩玩。你說的這花神會是?有點耳熟……”衛绮懷回憶片刻,“哦,我想起來了,今日就是花神會麼?”
原來燕春梧說的熱鬧是這個。
花神會,相傳是民間百姓為了祭拜花神娘娘而舉辦的盛會。
細究起來,這盛會上的風俗其實和花朝節沒什麼區别,隻不過那位受到祭拜的花神娘娘在曆史上确有其人——這位花神也不該被稱作花神,而應是武神——相傳,她曾以一己之力,救監兵神洲于危難之中,拒十萬魔兵于關外。
百姓銘記着她的恩情,為她開宗立廟,又在花朝節之外,單獨設立了一個慶祝她凱旋之日的節慶。
衛绮懷早就聽聞這一風俗遍及監兵神洲西北各郡,不過因為花開時分不同,各城各郡舉辦盛會的日子也不盡相同。
沒想到她這次竟然剛好撞上了。
夏珏想了想,糾正道:“其實我說得也不對,丹水城的花神會還要過幾日才開,隻是今日天氣晴好,賞紅最宜,所以本來要參與花神會的大小商戶都提前出來了。”
衛绮懷點點頭,沒什麼好說的了,正要與他告辭,卻見夏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來慚愧,衛姐姐,我今日出來得早,記不清路了,你介不介意……”
“現在帶你回去嗎?這個,怕是得等一等。”衛绮懷猶豫片刻,“我也是和别人一道來的。”
夏珏目光閃了一下,怯生生的,欲言又止:“姐姐是和……衛昭公子一同來的?”
“不是——”這話說到半路,衛绮懷驟然回身,“衛昭?”
一枝花、連同一個人,在她視野裡正灼灼生光。
衛昭就站在一座青石橋畔,懷抱着一枝花,站于她十步之外的橋頭上,身上是一襲胭脂色重錦,袖角金蕊牡丹纏枝,殷紅如血,華豔風流。
衛绮懷放眼望去,發現他站的地方實在很妙,隻一眼就收盡春日意趣——石橋後不遠處是别人家的後院,院前立着一株梧桐和一片籬笆,籬笆上爬滿了細細藤蔓的牽牛花。
一隻翹着尾巴的雀兒隐在梧桐葉間,蓄勢待發,隻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便躍了出去,振翅飛向湛藍的天空。
杏花酪的叫賣聲在籬笆盡頭的巷尾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