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绮懷将視線拉了回來。
在這樣清麗的好風光裡,衛昭衣上不免顯得太過濃墨重彩了些,重得有幾分格格不入,讓人禁不住放縱目光陷落,疑心那衣上花影錯落之間是否盈有暗香。
他什麼時候過來的?
竟然還特意隐匿了氣息?
他站在那裡多久了?
衛绮懷試圖收回眼神,卻還是不小心在他半敞的領口逗留了片刻。
……怎麼說呢,他今日的這個穿衣風格,實在令人意外。
但是領子半敞不敞的,看上去既冷又不舒服——
等等,難道是他故意凹的造型嗎。
“長姐。”看見她有些發愣,衛昭走上前來,輕輕喊了她一聲,算是招呼,接着眼尾掠了夏珏一眼,又笑道,“我還以為長姐是故意看不見我呢……原來長姐眼裡也是有我的,可喜可賀。”
“少陰陽怪氣,我哪次眼裡沒有你。”衛绮懷有話直說,說罷打量着他手中那枝新鮮帶露的花,“你手裡這花是?”
衛昭手中這花确實吸睛,花形像是山茶,可是顔色卻很少見,花蕊松綠,花瓣深青,在日光下翡翠般透亮,碧華流轉,品相不凡。
不知道是他從哪裡淘來的奇花異草,香氣微冷,其間還摻着幾縷微不可察的檀香味。
“我也不知是個什麼花,見它好看,便買下來了。”衛昭擡眼看她,那枝花在他掌心一轉,炫目得漂亮,像是有意招搖,“長姐喜歡?我也覺着這花與長姐甚是——”
衛绮懷下意識搖了搖頭。
現在一見到花,她就想起來那段和竹馬互送一些亂七八糟小禮物的日子。
她現在對崔晏的感情有點尴尬,連帶着那些花兒也看不順眼了。
不過,此刻見這花相不俗,她又生了幾分真心讨花的心思:“這花香奇異,我有一位朋友喜歡制一些香粉香囊。”她說的是聶祈,“他可能會喜歡。”
“哦,”衛昭神色一轉,低眉微笑,語氣懶洋洋的,聽上去不懷好意,“可惜我隻送給長姐。若是旁人,那便罷了。”
“……幾隻花而已,不給就罷。”衛绮懷妥協了,“不過,奪你所好又借花獻佛确實不太妥,要不你告訴我這是從哪兒買的,我自己去挑一兩枝給他?”
“遲了。”衛昭拖長聲音,猶有不滿,好像是故意難為她,“我手裡這個就是最後一枝了,那賣花人已經走了。”
“那便算了。”衛绮懷不同他糾纏,放棄得很快,惹得衛昭眉尖不着痕迹地颦了一颦。
衛绮懷沒在意,又道:“啊,對了,你何時回去?介意帶一個人麼?”
她問完衛昭,立刻轉頭看向夏珏,“夏小公子,你要不要跟他順路回去——”
夏珏眼中神采頓失,露出很失望的表情。
不要嫌棄得這麼明顯啊!衛昭很記仇的!
衛绮懷正要勸勸他,卻聽衛昭很不客氣道:“我可以介意嗎,長姐?”
衛绮懷也不強求:“好吧,那還是讓他跟着我吧。”
衛昭看上去依然沒有滿意,又問:“長姐這是要去往何處?長姐是和宸陽殿的聶公子同來的?”
“還有别人。”衛绮懷奇道,“你怎麼單單問他?”
衛昭沒說話,阖眼垂首在那花前一嗅,如春柳照影,水仙望月,姿态款款,似乎在思量些什麼。
衛绮懷也下意識跟着嗅了一下。
這花還挺香。
花光映面,衛昭思索完畢,擡眸又是微笑:“昨夜我見着長姐和那位聶公子了。”
昨夜啊。
……昨夜啊?!
衛绮懷咳了兩聲,腳尖一轉,扭頭就道:“我還要找人,先走一步。”
“衛姐姐!”夏珏險些被她忘在腦後,急忙追了過來,不明所以,“衛姐姐,這是怎麼了?”
他看出了衛绮懷僵硬的動作和衛昭難辨喜怒的臉色,自以為很小聲地問道:“您是和衛昭公子……有何不快麼?”
“夏道友,疏不間親。”衛昭很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施施然走到衛绮懷右手邊,微微睨了夏珏一眼,笑容冷淡,帶了幾分危險意味,“就算長姐對我有何不滿,也輪不到夏道友指點。”
怪人家的好心問候是“指點”,未免有些太不留情面了,衛绮懷皺了皺眉,正要開口,目光卻忽然頓住了。
“等等,”她一左一右地按住了他們,不容拒絕地中斷了争執,“你們且等一下,我去找個人。”
人群裡有一個绯色衣裳的背影,頭戴帷帽,行止間輕紗輕輕搖動,朦胧之中,似乎莞爾一笑,唇角梨渦若隐若現。
衛绮懷快步追上前去。
沒走幾步,又失望了。
嚯,還是個男的。
她在心裡大罵不給提示的可惡系統,卻見眼前頭戴帷帽的人旋身一轉,徐徐撥開了遮面的輕紗:
“衛家的妹妹?真是好巧。好久不見。”
衛绮懷眼睛一亮。
這實在是很驚人的美貌。
“别來無恙……”衛绮懷看了他半晌,想起來了,“秦二公子?”
昨天放我進男寝的,就是你啊!
怪不得是“又見面了”!
秦家這位以貌美著稱的二公子秦知緣,着實美得可憐可歎,衛绮懷隻望了一眼過去,便忽覺周遭春光浮躁惱人,唯有他沉靜而柔和,使人像是窺見藏于寶匣之中的一匹素白織錦,又像是在隆冬暗夜,途經一隻琉璃燈不滅的餘光。
讓人一時移不開眼。
“長姐要找的人,便是秦二公子?”衛昭不知何時已經跟了過來,意味不明地感歎了一聲,聲音微涼,“我竟不知,長姐與秦二公子還有這樣的交情。”
衛绮懷瞥他一眼,笑了:“我同他有沒有交情,需要提前知會你一聲嗎。”
被她這麼一噎,衛昭眸色沉了幾分,臉上卻又立刻挂上了微笑——隻是配上他的話,不免顯得有些怪腔怪調:“長姐多心了,阿昭不是要對長姐之事随意置喙,隻是好奇長姐是何時認識秦二公子而已。我記得,往日長姐拜訪秦家,應當是見不到秦家男子的罷?那……”
“是花神會。”
眼前琉璃似剔透的人忽而開口了。
他看向衛绮懷,眸底像含着一泓清泉:“當年我見到衛家妹妹,也是在今日這般的花神會上。”
說罷,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又垂眼避開衛绮懷的目光,低低笑了一下:“所以我才說,真是好巧。”
衛绮懷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是嗎。”衛昭擡眼看向衛绮懷,語氣難辨喜怒,卻愈發笑意盈盈,“長姐,原來這麼巧啊。”
你跟着附和什麼!
巧什麼巧!
當時那是他們家統一辦的男子成人禮,我能見到他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衛绮懷微微瞪了衛昭一眼,然而轉過頭面對這位秦家二公子,卻不知道該寒暄些什麼好了。
難不成真要問:
你好,請問昨晚你把我放進男寝的時候,究竟是怎麼想的?
正在此時,夏珏的驚叫突如其來:“衛姐姐,你瞧,那人紮的絹花好生别緻啊!”
接過他這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遞過來的台階,衛绮懷順水推舟,向那絹花望去,正想随口附和兩句,卻見另一個聲音驚呼:
“好漂亮的絹花!謝道友,這個好适合你!老闆,這個我要了!對,不用給我,就直接給這位姑娘吧!”
未待那被贈花者做出回答,又有個極其熟悉的聲音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亂地笑道:“燕道友,這個非是戴在頭上的,而是佩在腰間的。不過我勸你三思而後行,此物在她們西陸意義非凡,曆來是給男人戴的,還大都是女子買給自家夫郎的——你若是将這個随意贈予謝道友,若是教不知情的人見了,怕是會以為你在折辱她呢。”
“不會吧,買個花還有這麼多規矩?可、可這個做工确實精細,價錢又劃算,不買怪虧的,真的不能自己戴嗎……哎哎!慕姐姐!你還說我!你自己挑這麼多作甚?!”
另一個人慢吞吞道:“燕道友,慕道友她……家裡有許多侍人的,多買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又有個陌生而年輕的聲音笑眯眯地回答她們,應該是那個貨郎:“幾位不要急,都可以買,都可以買的,我又不是西陸之人,沒那麼多講究,哈哈。”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衛绮懷猝然擡眼,系統聲音在她耳中炸響。
那邊的聲音還在繼續:“那就好!我就說嘛,誰會跟生意過不去!老闆,給我三隻吧,要這個、這個、還有聶道友手裡這個——聶道友,你看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