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绮懷:“師弟有話便說,不過,你退那麼遠做什麼?”
“怕師姐動手。”
許淨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異常誠懇,但是衛绮懷卻發現他一隻腳已經退到房間門口。
盡管如此,他還不忘了吞吞吐吐地勸誡道:“恕淨嘉直言,師姐若是與師姑有什麼非同尋常的癖好……還是不宜在大庭廣衆之下——倘若教掌門知道了,怕是又要念叨師姑了。”
想起掌門師叔那軟刀子磨人的溫吞脾氣,衛绮懷心裡一涼,霎時間清醒了不少。
那廂江不辭的眉毛聞言輕巧地挑了起來,挑出一個危險的弧度。
她一言不發,卻微微揚了揚下巴,似笑非笑,一寸寸地向衛绮懷望去。
衛绮懷被她盯得後頸又冷又熱,腦中“嗡”了一聲,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日的荒唐行徑确實會對她師尊的清譽産生了一些不太體面的影響,甚至還頗有可能連累她師尊被掌門師叔唠叨,于是連忙在江不辭秋後算賬之前,決定息事甯人:
“師弟你要走?來,我送你——”
許淨嘉不用她送,便逃也似地轉身,正要奪門而出,誰料眼前那道門竟先他一步,被敲響了。
他停下了腳步。
門外傳來了燕春梧的聲音:“衛姐姐,你在嗎?”
衛绮懷急忙應道:“我在。春梧,怎麼了?”
“沒什麼事,”燕春梧很歡快道,“我師尊方才終于醒了,這次十方大陣也算是有驚無險,大家都很高興,我們商量着等會上岸了去哪裡玩,衛姐姐一起嗎?”
“好……”這話衛绮懷不敢大意,回眸看了一眼江不辭,乖巧請示道,“行嗎?師尊?”
“有何不行。”江不辭見她這遲來的謹慎态度,不由得哂笑一聲,彈指一揮,大門洞開。
燕春梧貓在門口,就這樣與衛绮懷對了個眼對眼。
“……咦,竟是真的。”她有些傻眼,目光悄悄地移向房間内那位第一劍尊的背影,不自在地撓了撓頭,竟然一不留神就把自己心中想的說出來了。
衛绮懷飛快地從江不辭臂彎裡跳出來,一邊推着許淨嘉出門,一邊迎上燕春梧:“這是我師弟,許淨嘉。春梧,你方才說什麼是真的?”
燕春梧醒過神來,跟許淨嘉見禮,後又瞄了一眼江不辭,才湊在衛绮懷耳邊低聲道:“衛姐姐,我是說,那個,劍尊是不是很喜歡、呃,喜歡——”
衛绮懷如臨大敵:“喜歡什麼?”
“嗯……”燕春梧支支吾吾着,眼睛裡閃爍着清澈的愚蠢,照貓畫虎地抱住了她的手臂,就勢往她懷裡一縮,“像這樣,主動的、咳、抱抱。”
“啊?”
衛绮懷的呼吸靜止了。
有些事情,自己親自做起來的體驗,和對别人做出來産生的觀感,其實是不一樣的。
顯然,後者帶來的視覺沖擊更大。
心大一點兒的或許可以自嘲一句隻緣身在此山中,但這句話顯然不适用于此時的衛绮懷。
……她就鬧了一下,怎麼傳得這麼快!
竟然這麼快!!
我們修真界都這麼沒見識的嗎!!把這種事當談資傳!
這有什麼好傳播的!
燕春梧摸着她的手臂,不明所以道:“衛姐姐,你怎麼肌肉這麼僵硬?是冷嗎?”
身旁的許淨嘉沉默地觀看完了全過程,盡量平靜地注視着衛绮懷,勉強安慰道:“師姐,近日你還是不要回山了。若是師尊出關後,聽見師姑近日風評,恐怕你是逃不過他的追究的。”
都上升到風評了……
你還不如不安慰呢!
亂七八糟的念頭在腦中千回百轉了之後,衛绮懷終于無地自容地捂住了臉。
羞恥心來得太快,她悔不當初。
——好事不出門,社死傳千裡。
——當代修士的八卦能力真是讓人不敢小觑。
——這到底有什麼好八卦的!
一個聲音忽然從她頭頂傳來:
“追究什麼?”
衛绮懷面無表情心如死灰:“追究我可能要成為我師尊一世英名的污點。”
那個聲音有些意外地頓了一頓,緊接着笑出聲來:
“阿懷,你方才的氣焰可是嚣張得很呢,怎麼現在又怕了。”
衛绮懷仰起頭來,猝不及防撞上江不辭的目光,險些發出土撥鼠的尖叫。
師尊怎麼追出來了!
她張了張嘴,下意識解釋:“徒兒真不是……”
故意的。
解釋的話說到一半,她轉念一想——
好像當時她還真就是故意的。
嘿。
複蘇的羞恥心讓她及時咽下去了要說的話,憋得跟個鹌鹑似的。
“噫,越來越不經吓了。”江不辭還是第一次瞧見人的嘴能抖成這種奇形怪狀的樣子,又很不客氣地笑了一會兒,最後終于揮揮手,寬宏大量地放過了她,“好了,阿懷,别胡思亂想了,你們去玩吧。”
“師尊英明。徒兒告退。”衛绮懷如遇大赦,連忙乳燕投林地歸入燕春梧的懷抱。
燕春梧在旁看得人都要愣了——不怪她沒見識,衛绮懷在她面前的形象一向都保持得很好,絕大多數都是那種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體面,以緻于燕春梧以為衛绮懷這三個字本是跟“慫”絕對搭不上邊兒的。
如今看來,果然是一山更有一山高。
她被衛绮懷拉着走遠了,才忍不住悄悄傳音:“所以,衛姐姐,劍尊她,其實并不喜歡别人……呃,投懷送抱?”
你怎麼還在意這個啊!
衛绮懷扭頭,目光詭異地看了她一下。
“春梧,我先提醒一下,師尊境界比較高,對咱們有修為壓制,即便有着傳音入密,但隻要她想聽,随時都可以聽見咱們說什麼的。”
燕春梧驚恐地嘶了一聲,登時也憋成了鹌鹑。
但是随即她又聽見對方慢悠悠道:“不過如果是我傳音的話,她是絕不會監聽的。所以,我可以告訴你哦。”
燕春梧半信半疑,下意識附耳過去。
衛绮懷說:“我師尊一點兒也不喜歡别人投懷送抱。”
燕春梧下意識問:“真的?”
“真的。我除外。”
“……”
良久的沉默過後,燕春梧的目光歸于平靜,兩道目光像水一般地從衛绮懷臉上越了過去,沒做半分停留。
她面無表情地直視着前方,指着某個方向說:“衛姐姐,我們快到了,對,大家都聚在前面那個花廳裡,謝道友鐘道友她們都在,現在熱鬧得很。等等,船上為什麼會設有花廳?算了,豪華遊輪有個花廳怎麼了,很合理。要是有個下午茶場地就好了,就算沒有茶廳,茶點應該是有的吧——等等,我是不是要求太高了,這還是在别人的船上做客呢……”
她碎碎念着,自己說服了自己。衛绮懷聽得沉默了好一會兒:“……春梧,你怎麼了?”
燕春梧:“哈哈。我一點兒也不羨慕。”
衛绮懷友情提示道:“那個,你一不小心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燕春梧繼續哈:“哈哈,我師尊就從來不讓我抱。”
衛绮懷覺得這個可以理解:“依鳳潇劍主的性子,想必不太習慣跟人有肢體接觸。”
燕春梧開始委屈地絞手指。
衛绮懷又很不以為恥地補充道:“再說,你這麼大個人了,抱來抱去幹什麼?黏黏糊糊的。”
燕春梧瞅了她一眼,忿忿不平:“衛姐姐,你比我大,不要雙标。”
衛绮懷理直氣壯道:“教育要從孩子抓起。我十五歲的時候就這麼鬧我師尊了,她早習慣了。”
燕春梧終于甘拜下風。
她沮喪地耷拉着腦袋,決定不和今天壞心眼格外多的衛绮懷搭話。
限時五分鐘。
不到一分鐘,燕春梧就聽見衛绮懷柔聲叫她:“春梧?别生氣啦,哄完這個哄那個,我也有些累的。”
聽聽,這人說的是什麼話!
燕春梧憤怒了:“你應得的!衛姐姐,我要和你斷交五分鐘!”
衛绮懷眨了眨眼睛,閉口不言了。
但是不過一會兒,她又小聲道:“春梧……不理我就不理我,何必這樣低着頭走路?你看得見人嗎?小心腳下。”
“眼不見心不煩!”燕春梧無情地别過臉,大聲宣布,“還有一分鐘!”
她到底是怎麼算分鐘的?
在心裡數秒嗎?
衛绮懷思索了一下,有些苦惱,欲言又止:“可我隻是想提醒你——”
時間到。
燕春梧猛地擡起頭來,神清氣爽,正要宣布和她重歸于好,卻乍然對上了面前一雙清淩淩的眼睛。
那雙眼睛似是有些驚訝,微微一眨,忍俊不禁。
像是一江不化的冬雪,忽而遇上了久違的春風。
當春風拂過江上冰雪的時候,人們會聽見什麼?
這陣春風掠過之後,她才後知後覺地聽見衛绮懷幽幽的傳音:
“春梧,謝道友是在看你吧。”
“等等,你倆這是……幹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