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辭從半空中飄然落下,正正好好擠進三個人的小圈子裡,又正正好好攬住衛绮懷,笑眯眯地問道:“為師來得不算晚吧?阿懷,你和你的這些小朋友們近來可還好?”
見來者是她,秦紹衣和聶祈齊齊問候了一聲,識趣地退下了。
衛绮懷看了看她師尊身後:“師叔呢?師妹呢?”
江不辭聞言一拍掌心,神情中頗有幾分苦惱:“阿懷,你這個問題問得好,為師也很想知道他們去哪裡了。”
衛绮懷稀奇道:“師尊也有找不到的人?”
江不辭無可奈何道:“西海這般大,混沌境多如牛毛,不好找啊。”
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缥缈間。
通常來說,修士們把這種遊離人世間、可望而不可即的“仙山”叫做秘境。
也有人将其稱之為混沌境。
相傳,這世間最早的混沌境是天地初開陰陽初分之後,尚未成形的最後一縷混沌所化。
不過後世形成的混沌境,往往都是些天材地寶或者法器遇上風水場而形成的秘境,再沒有這麼大的來頭了。
天底下的混沌境千奇百怪,但其本身除了出入困難之外,大都沒什麼緻命的危險,若是有人莫名其妙進入,真要防備的,恐怕更應該是蟄伏在境中借天地靈氣修煉的妖異。
不過,混沌境與十方大陣有一個異曲同工之處,那就是——非有緣者,不得入内。
雖然心知他們多半是遇上了劇情,但衛绮懷還是道:“混沌境?師妹怎麼掉進那種地方了,師尊當真沒有辦法了嗎?”
江不辭不假思索道:“辦法啊,也是有的。”
“是什麼?”
“劈一劈,也是可以的。”
衛绮懷睜大了眼睛。
這種地方竟然也能劈嗎?!
她聽說過離開秘境的方法有很多,有用法寶的,有用靈器的,也有随緣的,但獨獨沒有聽過用誰能劍劈開的。
但是先前見過江不辭一劍破了穿越渠道,現在她也不算太驚訝了。
衛绮懷躍躍欲試:“那師尊可以劈呀。”
“這東西可不好劈。”對于這個提議,江不辭很有幾分郁悶,攬過她來,低頭在她耳畔唉聲歎氣,“再說這海上秘境太多,為師若是一個一個地去劈,不知要劈到何年何月何日。阿懷,你竟舍得讓師尊做那伐桂的吳剛嗎?”
衛绮懷擡眸,認真地看着江不辭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誠懇地建議道:“師尊……和那吳剛伐的桂樹不同,秘境算是不可再生資源,您若是加把勁兒,運氣再好點,應當還是可以把師叔師妹救出來的。”
江不辭沉默片刻,猛地擡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難得憤憤:“若是為師不告訴你,你師叔進那秘境之前已經找到了長歡,還給我報了一句平安,你這小壞蛋該不會真要讓為師一個一個來吧?”
等等,殷無息在的話……好像更難放心任長歡了。
按照基本套路,兩個主角遇上,不發生點兒危急情況,簡直是不可能的啊!
衛绮懷心虛片刻,糊裡糊塗地點了點頭。
江不辭被她氣樂了:“豈有此理,為師怎麼就攤上你這麼一個好徒兒?”
衛绮懷欲言又止:“……師叔他們不會出什麼事吧。”
“你師叔多大的人了,他能出什麼事?”江不辭漫不經心地說着,忽而擡眼上下打量她一遍,見到她心不在焉的模樣,氣性更大了,“阿懷好本事啊,你舍得消遣為師,卻擔心起他了?”
……咦?
衛绮懷一愣,後知後覺地嗅到了一些含義微妙的氣息。
雖然知道這種事情屬于鹹吃蘿蔔淡操心的自讨麻煩,但她隻是很難控制自己蠢蠢欲動、想要插手劇情的心而已。
眼下更該處理的,好像是她一不小心把自家師尊惹毛了的問題。
衛绮懷又偷偷瞟了江不辭一眼。
哎,慢着,她師尊從來灑脫磊落,不應該這麼跟人輕易置氣啊。
難道她今天提出的建議确實有些過分了?
好罷,慷他人之慨,的确是不太厚道。
不過,師尊會陰陽怪氣她了,真是稀奇,跟誰學的……
在心裡給殷無息記了一筆後,衛绮懷看着不知何時已經走在了前面的江不辭的背影,在心中把臉皮丢到九霄雲外,加緊腳步,黏黏糊糊地貼了過去:“師尊!”
江不辭頓了一下,沒說話。
打蛇随棍上,衛绮懷趁虛而入,熟門熟路地牽住對方的衣袖,直到在她臂彎裡霸占了一席之地後,才擡起臉來,坦然自若道:“師尊,咱們上船後坐哪兒?走那邊嗎?”
江不辭不動聲色,用眼角餘光瞄了她一下。
江不辭抽了一下手臂。
……抽不開。
再抽一下。
……
不抽了。
衛绮懷妙計得逞,悄悄撕掉袖中的千斤符。
這船上自然有留給問劍山的位置,隻是這條路走得有些艱難。她二人形象引人注目,惹得來往修士無不留意了幾眼,當他們發現這是傳說中的不辭劍尊之後,那目光更加炙熱了。
雖然沒太多人敢上前跟她搭話,江不辭也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但是平心而論,她還是生平第一次收到這種含義微妙的注目禮。
她面不改色地拖着衛绮懷,依然保持着超凡脫俗的神仙風範,八風不動,巋然如山。
她懷裡的小混蛋也絲毫不為此感到尴尬——準确來說,衛绮懷此刻不僅不為此感到苦惱,還甚為得體地微笑着,一邊鎮定自若地與熟識之人打着招呼,一邊把那些莫名其妙的目光有一個算一個地全都還了回去,簡直是如魚得水,遊刃有餘。
這般臉皮,終止于她們進入問劍山貴賓室。
她們遇見了許淨嘉。
許淨嘉,問劍山掌門二弟子,先前一直遊曆人間斬妖除魔,誰知今日一見闊别已久的同門師姐,便是這幅場面。
一言難盡。
他知情識趣地錯開與兩人對視的目光,正猶豫着要不要就這麼退出房間,順便關上房門,好讓一切順其自然地過去。
然後就被江不辭叫住了。
“淨嘉啊,好久不見。”德高望重的不辭劍尊招呼他過去,從容不迫地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右臂,“來,替師姑想個法子,把你師姐弄下來。”
許淨嘉目光下移。
“别來無恙,許師弟。”
挂在那隻手臂上的,正是他問劍山的大師姐衛绮懷。
許淨嘉沉默半晌,在師姑的目光下,向衛绮懷艱難開口:“師姐,我……”
然而對方笑容可掬,像是全然看不見他的錯愕之色:“你我好久沒有切磋了,不知師弟近來長進如何?”
“……”
問劍山溫潤如玉的三師兄,第一次受到威脅時不知該如何講理。
最後,他閉了閉眼,心下一橫,擺出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敢請師姐指教。”
“……?”
衛绮懷看他這副姿态,禁不住笑了。
“師弟,你的劍是我親手教的,你打得過我?”
“赢不了。”許淨嘉義正辭嚴,“但若是與師姐切磋,便能還師姑自由的話,靜嘉願與師姐一試。”
衛绮懷遲疑片刻,确定自己沒聽錯:“等等,你說還誰自由?”
許淨嘉擡頭望了一眼深受其害、無辜無奈的不辭劍尊,堅定道:“請師姐還師姑……右臂的自由。”
衛绮懷瞟了一眼隔岸觀火看好戲的自家師尊,又低頭看了一眼厚着臉皮當樹袋熊的自己,一時間惡向膽邊生,索性往後一仰,窩進江不辭懷裡,氣焰嚣張,對着眼前青蔥稚嫩的師弟道:
“講一講道理吧,師弟。首先,我師尊是天下第一,對吧?”
許淨嘉點頭:“是。”
衛绮懷又道:“其次,她是師,我是徒,對吧?”
許淨嘉又點頭:“自然。”
衛绮懷說:“既然如此,你為何認為憑我之力,能夠要挾她呢?”
許淨嘉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轉了幾趟,面色有幾分微妙,似懂非懂:“師姐言之有理……”
“孺子可教。”衛绮懷對他這反應還算滿意,理所當然地反問,“另外,師尊喜歡我,這個毋庸置疑吧。”
江不辭唇角抽了一下,終究還是繃住了。
“自然毋庸置疑。”許淨嘉虛心求教道,“那師姐為何……呃,如此為難師姑?”
“天底下哪有徒弟為難師尊的道理?師弟,這就是你不明白了,此乃欲擒故縱之術。”衛绮懷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自家師尊,老神在在,“師尊偏心我,隻是她不好意思說,便用這種法子釣我上鈎,其實樂意得很呢——”
“阿懷,你倒是很好意思說啊。”江不辭終于破功了,揪住她耳後的小辮子,忍無可忍地在她的後腦勺一敲,笑罵道,“有你這麼教師弟的嗎?這是哄誰呢。”
嘿,終于肯理一理我啦?
衛绮懷笑逐顔開,仰頭對上她的眼睛,正要開口哄一哄自家師尊十年一遇的小脾氣,卻聽許淨嘉忽然叫住了她:
“師姐此言差矣。”
衛绮懷一愣,下意識轉頭,和江不辭一齊向他望去。
隻見年輕人注視着她,正色直言,目光暗含譴責:“師姐你當年分明告誡過我等,‘欲擒故縱’此番論調,曆來是話本子裡那些風流浪子求愛不得時,自作多情之語。若是有什麼人故意誇耀一個女子對他的千般拒絕,乃是她對他的欲擒故縱,那必然是因為此人自作多情,自以為是,自欺欺人——言而總之,此舉非君子所為,這可是師姐當年親口說過的。如此初心,師姐如今可還記得?”
自作多情自以為是自欺欺人……
過去的自己給現在的自己甩了個巴掌,衛绮懷被罵得狗血淋頭,啞口無言。
江不辭見她一時風光一時吃癟,頗覺好笑,故意問道:“阿懷,你還跟他們說過這種話?正人君子,正人君子。”
……這确實是她說過的。
正人君子衛绮懷無言以對,隻能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個笑:“許師弟好記性。”
那麼久遠的事情了,他記得這麼清楚作甚!
“師姐,淨嘉還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許淨嘉又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