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遇襲之時,戚子炀沒帶上他的妻女逃生,所以呂纾也就沒遇上妖化的虞涵——總之,算是因禍得福了。
衛绮懷願意相信呂纾是個聰明人,也相信她當時聽了自己的勸告,準備了一條小船。
可是不能再見一面,終究還是有些遺憾啊。
她歎了一口氣,言歸正傳:“你快走罷。我師尊快要來了,你不是她的對手。”
虞涵垂眸,從樹上輕飄飄地落下來,收攏背後的雙翼,像一隻怏怏不樂的鳥。
她立在樹下,正視着衛绮懷的眼睛,重新打量着她:“好久不見。”
這才像一個正常的招呼。
“……好久不見。”衛绮懷說。
虞涵走過來,衛绮懷瞥見她身後不遠處亦步亦趨地跟着一條長長的、淡色的影子,依稀是那玉靈的模樣。
她越過衛绮懷,緩緩走入池中,化出一條長長的鲛尾,小章魚乖乖地遊到她的肩膀上,也跟着一起下潛。
然而就在即将潛入水下的那一刻,她擡起頭來,望向衛绮懷:
“我該去哪裡呢。”
“以你的本事,哪裡去不得呢?但依我之見,還是盡量去妖族,少去人族聚居之地吧,不過你可能會不習慣。沒關系,打一架就好了……别打得太狠,太張揚容易招來怪人。”衛绮懷停了一下,又問,“對了,先前把我那幾位朋友引到戚泫的船上,是不是你做的?”
虞涵不躲不避地回答:“是我。”
“……此後不要濫殺無辜。”衛绮懷安靜地注視着她,“我若發現,不會手下留情。”
說罷,她又道:“後會有期。”
虞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攏了攏自己耳後如雪的長發,似乎在某個短暫的瞬間笑了一下。
然而那一瞬實在是太短了。
她再次潛入水中,刹那之間,消失不見。
衛绮懷目送她離去,又站了一會兒,終于也準備離開,轉身時卻迎上一陣忽如其來的風,這風飏起漫天飛舞的梨花雨,遮天蔽日,令人不由自主地迷失其中。
而在這梨花雨中,有一片陽光異常刺目。
衛绮懷低頭,毫不費力地在柔軟的落花中鎖定到那片白得耀眼的光,俯身撿起它,才發現那是一顆光澤瑩潤、觸手溫涼的上品寶珠。
傳說中,鲛人泣淚,可化明珠。
衛绮懷靜立片刻,将這枚珠子收入袖中,頭也不回地走出這座庭院。
梨花雨歇,琴音渺渺,這座荒蕪的庭院外,有人端坐樹下,正在撫琴。
她的海棠色衣裙,與這月光似的梨花甚是相襯。
秦紹衣。
衛绮懷的腳步滞了一下。
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在這裡多久了?
她向秦紹衣走過去。
她的足音很輕,然而撫琴之人卻若有所感地停了下來。
“衛姐姐。”
“秦四小姐琴藝高超,很有做樂修的本事。”衛绮懷走過去,“隻是不知,你怎的有這樣的雅興。”
“衛姐姐的興緻不是也很好嗎?”秦紹衣抱琴在懷,揚首望她,輕聲揶揄道,“竟跑來這裡偷閑。”
衛绮懷:“你能找到這裡,是我表妹告訴你的?”
秦紹衣卻反問道:“哦?鐘家少主也知道衛姐姐在這裡麼。”
“不是她?那你是怎麼找過來的?”
衛绮懷低頭,望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那對烏黑眼睫上下一扇,這深淵裡便有狡黠遊魚倏忽而過。
秦紹衣道:“這地方僻靜,很适合忙裡偷閑。”
衛绮懷抿唇,默不作聲地收回目光,邁開步子,換了話題:“秦四小姐,你來找我做什麼。”
秦紹衣起身與她同行:“不做什麼,陣中妖邪既除,諸位道友便打算回去,我自然是來尋衛姐姐的。”
“既如此,那就走罷……你沒有什麼别的想問的?”
“有的。”
“?”
“衛姐姐,你先前知道那兇獸是虞涵,所以才想方設法拖住我們。”秦紹衣凝眸看她,微笑起來,半真半假地好奇道,“我想知道,倘若沒有那戚尚橫插一杠,你又打算如何制止我們呢。”
呃,當然是敲你們幾個悶棍,把你們打暈帶走了。
衛绮懷正尋思要不要如實告知,誰知迎面就見聶祈苦着臉走了過來。
“阿祈,你回來了?”
還好,他們果然沒事。
見到他,衛绮懷先是驚喜,但仔細觀他神色,又琢磨出了幾分微妙,不由狐疑道:“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聽見這話,一旁的秦紹衣笑面輕僵,實在忍不住提醒她:“衛姐姐,聶道友身手不凡,還是宸陽殿掌門弟子,誰能欺負他。”
衛绮懷低頭,小聲對她耳語:“可是他看上去真的很委屈啊!”
“衛姐姐好生厚此薄彼。”秦紹衣微笑着抗議,“通常我做出這般姿态的時候,隻會讓你更懷疑我。”
衛绮懷也微笑道:“你怎麼好意思說的。你有前科。”
秦紹衣“唉”了一聲:“衛姐姐,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 ”
聶祈臉上苦巴巴的表情終于挂不下去了:“阿懷,秦道友,你們說的話我都是可以聽見的……倘若說的是秘密的話,可不可以避着我?”
“啊,聶道友,實在抱歉。”秦紹衣及時住口,很客氣地轉讓了話語權,“衛姐姐,你繼續說吧。”
衛绮懷調整了一下心情,對聶祈正色道:“所以真是有人欺負你了?誰?不會是……”
不會是崔晏擠兌他了吧?
但崔晏應該不至于這麼小心眼——
衛绮懷适時地拐了個彎:“還是說,那傳送時,你又掉海裡了?遇上那些妖獸了?”
“我确實是又掉海裡了,但沒誰欺負我,阿懷。”聶祈哭笑不得地止住她的胡思亂想,解釋道,“是我師弟不見了。”
衛绮懷:“列洵?”
聶祈點頭,語氣有些焦急:“是他。如今蜃母内丹和遺骨皆已收回,幻境已破,他卻不知所蹤。這讓我如何跟師尊交代。唉……”
宸陽殿的少掌門丢了,确實是件大事。
可是一想到他的另一個身份,衛绮懷就恍然大悟,心中問系統:“系統,列洵好歹是重要男配,他不會有什麼事的吧。”
還沒等到系統回答,她想了想,又換了一個說法:
“不對,我應該這麼問。”
“列洵是重要男配,他這次突然消失,該不會是和我師妹……有别的什麼專屬劇情吧?”
得到的是冰冷的六個字:
【宿主猜測無誤。】
怪不得先前她沒找到任長歡。
原來是被拉進二人世界了!
這可惡的、陰魂不散、無處不在的劇情!
聽見她的怒罵,系統又不近人情地告訴她:
【宿主,很抱歉,這段劇情是主角專屬的奇遇,沒有您插手的餘地。】
衛绮懷悻悻,回過神來,拍了拍聶祈的肩膀:“莫急,說不定你師弟是遇上了什麼機緣呢,橫豎現在也沒什麼,再等上幾日吧。”
三人行至海邊,隻見數十艘百尺巨船停在海邊,桅杆參天,丹楹刻桷,金碧輝煌,嚴陣以待。而諸位修士也整裝待發,還有的已經早早上了船去。
衛绮懷瞧着稀奇:“好大的排場,這是誰家派來的船?”
秦紹衣道:“天門墟。”
衛绮懷思索片刻,想起上一次去天門墟拜訪時見過那白牆黛瓦莊嚴肅穆的建築風格,越發想不通了:“天門墟雖是五大仙門之一,可天門墟避世多年,不問俗事,門中人行事又素來低調,比苦行僧差不了多少。今日如何會有這般張揚的排場?我看着,和孔雀開屏似的。”
此言倒不是她有意要背後語人是非——事實上,衛绮懷覺得孔雀開屏也不錯。但是修士衣食住行都講究個附庸風雅、不是仙氣飄飄就是磅礴大氣,人間富貴的景象倒也不是沒有,隻是太少了。
尤其是現在這種富麗堂皇的風格壓根就和天門墟不搭邊兒。
豈止不搭邊,簡直是背道而馳。
“咳,這個嘛。”大約是因為孔雀開屏這個形容實在太形象了,秦紹衣想到那幅畫面,欲蓋彌彰地笑了一下,“近來天門墟掌事之人是其門中的大師姐,她品味一向如此,但人卻不算張揚……隻是脾氣怪了些,衛姐姐腹诽就好,可别教人聽見。”
天門墟的大師姐?
據說這位大師姐閉關多年,天門墟又隐世而居,衛绮懷還真沒與這人打過半點兒交道,當即更好奇了:“脾氣怪?有多怪?有我師叔氣性大嗎?還是比我表妹眼裡容不得沙子?”
聽見這句,聶祈小小聲地保證道:“沒關系,阿懷,就算我們聽見了,也不會說出去的。”
聶祈話音剛落,三人上方就傳來一句:
“不會說出去什麼?”
聶祈大驚失色,立刻閉上了嘴。
衛绮懷卻仰頭,驚喜叫道:“師尊,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