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绮懷搖頭。
“我們島上有一個傳說,相傳戚氏與虞氏兩族登島之前,曾得一位法力無邊的神女指引,才定居于此,這便是那座神像所鑄之人了——明天納神日要祭拜的,也正是這位神女。”
衛绮懷本打算仔細回憶那位女神,卻發現自己當時隻被她身上璀璨奪目的珠玉金石吸引了注意力,竟然全然不記得她的容貌了,不由微微一哂:“那她與海市又是什麼關系?”
“神女曾探得此處海下有海市。她将此事告知戚虞兩家,建議他們若能得海市中蜃母相助,便可縱橫海上生意,無往而不利。”
看來在别處是不傳之秘的海市蜃樓,在此地民間,卻隻是尋常傳說。
衛绮懷:“所以,兩家先祖去找蜃母了嗎?”
“去找了,但是未能尋到。據說還受了好一番刁難,險些丢了性命,無功而返。”呂纾說到這裡,笑道,“此處後人杜撰的奇聞異事太多,無憑無據,我就不一一贅述了。總之,他們未有所獲,還遭逢大難,不得不請那位神女襄助。”
“神女畢竟是神女,修為深不可測,相傳能與先代西海海君弇茲對戰而不落下風,非等閑之輩能夠抵禦,自然輕而易舉地攻破了海市的守衛。”
“可是待她進到了蜃母的居所,卻發現此處蜃母早已死去多時了。”
“海市無主,才不得不虛張聲勢,以防外敵入侵。”
衛绮懷哭笑不得道:“聽上去,這位神女的行事……實在有些冒進啊。”
“萬夫莫敵,那便不叫冒進,而是所向披靡了。”呂纾笑了笑,繼續講故事,“蜃母雖死,遺蛻猶在,亦是天生的寶物。神女回到岸上,并沒有拿出人們想要的寶物,隻告訴他們,千年蜃母身殒,化出一副蜃骨、一顆内丹。她将這兩物以秘法藏之,留待後世有緣人發現。”
蜃母已死?那後來她所見的戚泫是什麼人?得到了蜃母傳承的後繼者嗎?
衛绮懷暫且放下對戚泫的好奇,回歸到這個故事本身。
說實在的,這是個很簡單的藏寶故事。
理解呂纾的想法并不難,但她還是頗為疑惑:“夫人不會是想要讓我幫您找這什麼蜃骨和内丹吧?這個故事分明沒有給出半分線索,一看就是那種哄小朋友睡覺的晚安故事啊。”
“久居深閨的婦人,總要有些消遣的。”呂纾笑道,“海市的傳說沉寂多年,我以往也隻當做傳說,可是阿懷姑娘,誰讓你現如今真真切切地站在我面前呢?”
衛绮懷無奈:“我若是幫不了您,又該如何?”
“那就給我講講你們那裡的故事吧。”呂纾沒有強求,依然微笑着注視她,然後那目光越過她投向窗外。
那裡有遙遠的海,和更遙遠的天空。
*
禮尚往來,衛绮懷也給呂纾講了幾個故事,兩人興緻正高的時候,呂纾的房門被人砰砰砰一通猛拍。
這拍門的人動作很急,以緻呂纾剛一開門,便被她撲了滿懷。
呂纾摸了摸她發頂:“怎麼了,洹兒,又是尚兒哥哥欺負你了嗎?”
戚洹似乎是受了極大的驚吓,埋在她懷裡嗚咽着控訴道:“阿娘,是尚哥哥他!他們說他打死了那隻靈鳥!還血肉模糊的!他現在一手的血還、還來吓我!”
“他們還說本是要給我看的!可是被虞涵姐姐拿走了——”小姑娘驚魂未定地吸了一口氣,慶幸道,“幸好被虞涵姐姐拿走了!”
呂纾安撫道:“我不是告訴過你,既然合不來便不要同他們一起玩嗎?下次可不要這樣心軟了,别人一叫你便答應,白白受了捉弄……”
衛绮懷不合時宜地疑惑道:“那隻鳥?你知道?”
呂纾說:“應當是虞姐姐的靈鳥。這島上都是尋常鳥雀。喜歡豢養靈寵的,隻她一人。”
“她很喜歡那隻靈鳥吧。”
“那鳥兒頗通人性,據說曾是虞氏家主生前一次出海,從大陸得來的靈鳥。虞姐姐平日裡呵護備至,比待兒女還要仔細幾分。”呂纾想到這一茬兒,忍不住皺了眉頭,“這大抵是她為數不多的念想了,今日怎就輕易遭了毒手。”
“罷了,錯已釀成。”她又歎道,“這下又該算我管教不利了。”
衛绮懷問:“虞晚荷的孩子,為何要你來管教?”
“你倒是神通廣大,怎知他是虞姐姐的孩子?”呂纾輕聲反問,卻不求解答,隻道,“家主與虞姐姐之間情意微薄,可以說是相看兩厭,一個月都不一定能見一次面,可他偏又看重小少爺,自然将這孩子交給我,也算是養到了他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她說話沒什麼顧忌,衛绮懷也理解得很快,正待她打算問出“戚子炀既然不愛虞晚荷,又為什麼會看重她所生的孩子”這個一直困擾她的問題之時,戚洹忽然怯怯地拽了一下母親的衣襟,“阿娘,你、你在跟誰說話呀?”
衛绮懷:“……”糟糕。
呂纾後知後覺地捂上女兒的耳朵,就聽見衛绮懷的友情提醒:“小孩子心思敏感,好奇心重,堵不如疏。你捂她是沒有用的,不如想一個圓場的借口,最好是說得通、還不會給她留下心理陰影的那種童話故事。”
呂纾瞥了她一眼,捧着女兒的臉,笑道:“洹兒,娘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指着衛绮懷所在的方向:“那裡有一位姐姐呢。”
“她看不見我的。”衛绮懷無語過後,憤憤道,“您這樣真的不怕吓到小孩子嗎?我娘在我小時候都幹不出這種事!”
戚洹果然睜大了眼睛使勁兒地向那處空蕩蕩的地方瞧了瞧,瞧不出什麼東西,又要哭了:“她是鬼嗎……”
呂纾揉揉她的小腦袋:“鬼祟哪敢出現在正午呢。這位姐姐是得了機緣,下凡來此處為大家消災解厄的仙人。你想,明日便是納神日了,仙人下凡,不也是合情合理嗎?”
這話說得很有幾分道理,戚洹信了,大着膽子看了看,不覺得害怕了,但随即又問:“既是仙人,為何洹兒看不見呀?”
呂纾笑道:“洹兒修行得不到家,連鬼祟和仙人都分不清呢。仙人生了你的氣,自然不肯見你了。”
“等你将師傅的本事全都學了個幹淨,就能見到這位仙人了。”
居然被她圓上了!
衛绮懷肅然起敬,遙遙對她比了個拇指,趁着呂纾母女共用午膳的功夫,決定出去走走。
她又來到了那座宗祠。
拐入宗祠庭院,她再次被那座奇異的祭壇第一時間捕獲了視線。戚子炀此刻正帶着一堆仆役圍着祭壇上上下下地檢查着什麼,還在祭壇之外擺了幾張黃符,衛绮懷聽了一兩句,才知道是因為明日便是納神日,即将要舉行祭祀了。
她又走了幾步,瞧見幾位雜役正在合力搬動一棵巨大的珊瑚樹,那珊瑚樹被打磨得精緻漂亮,枝頭綴滿水晶琉璃寶石和許多一看便是大陸上傳來的稀奇玩意兒。
但在衛绮懷眼裡卻不算新鮮,因此她又轉過眼去,望向别的地方。
正在此刻,吆五喝六的小少年們來了,為首的人衣着光鮮亮麗,氣勢逼人,自然是戚尚。
可是此乃宗祠重地,旁人不能擅入,其餘幾個少年都被攔在宗祠外,隻有戚尚幾步踏進宗祠之内,跟戚子炀見禮,從他那裡收到一張平安符,還得知那株挂滿奇珍異寶的珊瑚樹便是給自己的禮物,少年人登時歡天喜地,連忙支使雜役為他架上矮梯,親自将自己的平安符挂在珊瑚樹的最高處。
戚子炀含笑望着他,還時不時地提醒他注意腳下,仔細踩梯子。戚尚得了自己的生辰禮物,心滿意足之際,也頗為熱切地問候了父親,還順便關心了納神祭的事宜,戚子炀亦答得仔細,沒有半分不耐。
華美珊瑚樹下,父慈子孝,其樂融融。
衛绮懷看得掃興,轉身回去了。